冬月十六日隨筆:千載一日
文/任明奇
十二月十六日,歲在乙巳,大雪已過,冬至將臨。北風卷地,霜氣凝窗,案頭茶煙裊裊,翻動史冊,忽覺此日非同尋常——千年光陰,竟于此日層層疊疊,如雪落無聲,卻壓枝成印。
晨起讀史,見唐天寶十四載(755年)此日,范陽鼓角震天,安祿山舉兵反,鐵騎踏碎長安夢。盛世轉瞬成劫灰,漁陽鼙鼓驚破霓裳羽衣曲。而恰在此日,三百余年后,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露梁海波翻涌,陳璘與李舜臣聯舟破倭,火矢如星,焚盡東瀛野心。一亂一靖,皆系此日,豈非天意示人以興亡之機、存亡之理?
午后偶憶,1773年波士頓港寒潮凜冽,一群北美青年扮作莫霍克印第安人,將三百余箱茶葉傾入怒海。茶沫浮沉,竟釀獨立烽火。自由之種,原可自一杯苦茗中萌發。而兩百年后,1978年同日,北京與華盛頓隔洋傳書,中美建交公報墨跡未干,冷戰堅冰始裂。昔日傾茶以抗稅,今朝握手以謀和——世事流轉,剛柔相濟,皆在人心一念之間。
又思及華夏巾幗。武曌崩于神龍元年十二月十六日(705年),去帝號稱“則天大圣皇后”,歸葬乾陵。無字碑立,任風雨剝蝕,不辯功過。千年后,我們仍難斷其是非:酷吏羅織,佛鐘高懸;殿試開科,寒門得路。她以女子之身登九五之尊,撕裂千年綱常,卻終以母后之名入宗廟。歷史從不輕許女性以“皇帝”之名,卻不得不承其治世之實。此日,是她的終點,亦是后世無數女性覺醒的隱秘起點。
傍晚,夕陽下讀詩,知1963年此日,開國元帥羅榮桓病逝。教員揮淚題挽:“君今不幸離人世,國有疑難可問誰?”斯人溫厚如玉,掌百萬雄兵而不矜,主政一方而重教化。其臨終猶念“軍隊不可變色”,肝膽照寒夜。今之盛世,豈無此等脊梁撐持?
更有1991年此日,海協會成立,兩岸破冰之舟初啟;2019年此日,北斗三號核心星座布畢,華夏自此仰望星空而自有坐標。一內一外,一統一天,皆在此日悄然奠基。
合卷推窗,月照寒枝。十二月十六日,不過三百六十五分之一,卻如一枚古鏡,照見忠奸、興衰、剛柔、家國。它不喧嘩,卻承載雷霆;它不標記,卻刻滿滄桑。古人云:“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今日之我,立于此時,既為歷史之果,亦為未來之因。
雪又落了。
千載一日,一日千載。
唯愿后來者,讀此日之史,知敬畏,守仁心,行大道——
則無字碑上,自有人間清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