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 周國輝
今年以來，《自然》雜志特別青睞杭州和浙江科技創新。9月17日，DeepSeek創始人梁文鋒團隊關于大模型訓練方法的論文登上《自然》封面；12月8日，DeepSeek創始人梁文鋒入選《自然》評選的“2025年度十大人物”，稱其為“科技顛覆者”；12月11日，《自然》以Rokid眼鏡為封面發表社論，倡議全球參與人工智能治理；與此同時，《自然》11月發布的“2025自然指數—科研城市”增刊顯示，杭州的排名從去年的第13位躍升至全球第10位，首次躋身全球科研城市十強。
按照《自然》慣例，上主刊封面代表最高級別的學術認可或編輯部對重大議題的定調，列入年度人物是對個人在當年全球科學事件中關鍵影響力的肯定，而指數增刊則是基于客觀論文產出數據對城市科研實力的評估。這幾件密集發生的事情，可以相互印證杭州科學研究和科技創新正在發生的可喜變化。最近公布的全球獨角獸企業中，全球估值前十企業中，中國占4席，浙江獨攬3席，包括DeepSeek、阿里云和螞蟻集團，更是刷新了“創新浙江”的天際線。
今年開年，“杭州六小龍”橫空出世，杭州因此也進一步提升了國際知名度和美譽度。為解碼“杭州六小龍”背后的科創生態，我應邀撰寫的拙作《有為與有效》出版后，在分享和接受媒體采訪中回答過許多公眾關心的問題。針對大家對杭州其實也是浙江科技創新未來走勢的關切，6月初，我在浙江日報和潮新聞上寫過一篇題為 “‘六小龍’對于杭州和浙江應當只是開始”的文章。這是作為一個老科技工作者對杭州和浙江科技創新的期許、祝愿和信心的因素，但更為重要的是基于系統而深入地研究思考，是負責任的。
今年以來特別是四季度發生的上述事情，應當在驗證我的這個預期和判斷。最近在數字經濟百人會等多個場合我重申了這個觀點，在創造學研究會年會暨東方青年科創論壇上的主旨演講干脆用了“‘杭州六小龍’只是開始”這個命題。把幾次發言作個概述，大意如下。
——時代使然。我們正在迎來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浪潮。人工智能和數字技術無疑是主引擎。現在我們說得最多的是“連接”。從PC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再到物聯網，我們致力于將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連接起來，打破信息孤島，提升效率。這是萬物互聯的1.0時代。但是，當連接泛在化，成為像空氣和水一樣無處不在的基礎設施時，數字技術和數字經濟的競爭范式正在發生根本性的躍遷，即從“連接的廣度”轉向“智能的深度”?。這一階段的特征，可以概括為三個根本性的變革：
一曰驅動力的變革，從“數據資源化”走向“數據要素化”與“要素智能化”。數據，已超越土地、勞動力、資本、技術等傳統要素，成為新質生產力的核心要素。它與傳統要素之間產生的乘數效應日益顯現，正在重構經濟范式。浙江二十余年“數字浙江”建設的探索與實踐，讓我們深刻體會到，數據不僅僅是沉睡的資源，更是活躍的資產、關鍵的要素，而人工智能則是激活這一要素、放大其價值的核心引擎。
二曰發展范式的變革，從“單點突破”走向“生態涌現”。回看浙江的實踐，無論是多年前的阿里巴巴和“阿里系”，還是當下廣受矚目的“杭州六小龍”，其崛起都具有爆發性、集群性和地域性的特點。這不是某個天才孤軍奮戰的結果，而是創新生態長期厚植、要素匯聚的必然產物。我所以以“竹海”作比，竹子的集群爆發，源于地下發達、互聯的竹根系統。數字經濟的未來競爭，尤其是人工智能產業的競爭，將越來越表現為創新生態的競爭。創新，可能不是被計劃的，但一定是被哺育、引導和催生的。
三曰參與主體的變革。從“傳統浙商”到“新生代浙商”。數字經濟的主力軍正經歷著深刻的代際傳承。傳統浙商依靠“四千精神”闖天下，而新生代浙商是數字原生代，他們是“工程師+企業家”“科學家+企業家”的復合體，更具世界眼光、科技洞見和規則意識。他們從“勤勞致富”邁向“創新致富”，從“全球賣”走向“全球創”。這一代企業家對人工智能等技術具有天生的敏感和擁抱的勇氣，他們更具長期主義的耐心，更能以“十年磨一劍”的韌勁深耕一個領域。他們是塑造數字經濟未來的關鍵力量。長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藍勝于藍，這是浙商群體和民營經濟興旺發達的根源和標志。
——生態使然。“杭州六小龍”等現象級成果背后，有沒有可循的邏輯？我在實踐中體會到，這絕非單靠技術或資本的奇跡，而是“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良性互動、系統建構創新生態的結果。《有為與有效》這本書提出成功 = 政府（陽光）× 市場（土壤）× 人才（種子）× 文化（氣候）這個公式好像還是受到各方面的認可。這四者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相互滋養、彼此放大的乘積關系。
一是“有為政府”要當好“陽光雨露”和“園丁”。政府的核心使命是營造環境，而非下場“賽跑”。浙江之所以能誕生出“六小龍”，與二十多年來堅定不移實施“八八戰略”，一任接著一任干，一張藍圖繪到底的戰略定力密不可分。從早期的科教興省、數字浙江，到后來的“最多跑一次”改革，政府始終在努力為企業松綁、為創新鋪路，甘當“店小二”，做到“無事不擾、有求必應”。政府在關鍵基礎設施投入、基礎研究支持、以及包容審慎監管方面的角色，如同陽光雨露，不可或缺。
二是“有效市場”要培育肥沃的“土壤”。市場是資源配置的決定性力量，更是檢驗創新價值的最終裁判。浙江活躍的民營經濟、發達的創投資本、完整的產業鏈配套，構成了滋養數字企業從“種子”長成“參天大樹”的肥沃土壤。國有資本與社會資本同向發力，爭當創新的“天使”和“陪跑員”，共同托舉起一片創新創業的熱土。
三是“優秀人才”是承載夢想的“種子”。浙江匯聚了以高校系、阿里系、浙商系、海歸系為代表的“新四軍”創業大軍。“投資于人”應當也是杭州和浙江這些年科技創新實踐的一個鮮明導向。通過深化“產學研用金、才政介美云”十聯動，構建全要素創新生態，讓每一顆有潛力的“種子”都能找到發芽成長的空間。
四是“創新文化”是涵養萬物的“氣候”。這包括了鼓勵創新、寬容失敗的社會氛圍，開放包容、海納百川的城市胸襟，以及誠實守信、互利共贏的商業倫理。浙江在政策層面明確倡導“鼓勵創新、寬容失敗”的生態。“六小龍”的創始人無一是杭州“原住民”，他們的成功離不開來自五湖四海的科技人才的貢獻。只有保持開放，才能避免閉門造車，在協同中贏得未來。
當前，大家都在深入學習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謀劃和開啟”十五五”規劃，“杭州六小龍”背后的科創生態，是可以幫助大家進一步加深理解和把握”十五五”發展的“六個堅持”基本原則的。
——勢能使然。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及其擘劃的”十五五”規劃建議，進一步明確了以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和高質量發展的導向和政策指向，省委十五屆八次全會聯系浙江實際，因地制宜地提出”十五五”浙江率先呈現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生動圖景的目標和浙江特色的“組合拳”。憑我對浙江和杭州科創與產創基礎的了解，科創與產創深度融合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已蓄能成勢，對此我是信以為然的。浙江打造人工智能科技創新高地，離不開更多充滿活力的科技“小龍”，即無數銳意創新、靈活敏捷的中小企業和創新型團隊。其實，杭州不只“六小龍”，浙江更是。今年萬物生長大會在調研基礎上推出了由108將組成的AI臥龍圖，最近省高企協會等還推薦了一批科技“小龍”。它們不僅是產業生態多樣性的體現，更是推動技術落地應用、激發市場新需求的關鍵力量。這方面的創新要素和優勢正在不斷積累和厚植。
從實踐看，要培育和壯大這些科技“小龍”，除了進一步加強科技創新外，需要在產業發展、企業培育和生態建設上更加協同發力。對此，有幾點建議。
一要在產業布局上為“小龍”提供清晰的技術方向與市場賽道。當前浙江正積極搶占人工智能等前沿領域的制高點，計劃構建從芯片、大模型到智能終端應用的全產業鏈。這為科技“小龍”指明了聚焦具身智能、智能駕駛等重點領域進行突破的方向。
二要在企業培育上推動AI向實而生，為科技“小龍”賦能。廣大中小制造企業是“人工智能+”的主戰場。因此，未來的重點是推動人工智能在制造業各細分行業中更深層次的應用，讓更多科技“小龍”借助數字化、智能化實現躍遷。
三要強化復合型數字人才的引育，為科技“小龍”注入核心動能。人才是科技“小龍”企業實現技術突破與市場拓展的第一資源。要堅持投資于人與投資于物相結合，以更開放的胸懷、更具吸引力的平臺、更完善的配套服務，集聚全球頂尖的數字科學家、工程師和青年創業者。不僅要引進人才，更要培養人才，發揮浙江大學、之江實驗室、西湖大學等高能級平臺的“頭雁”作用，深化產教融合，培育一大批卓越工程師和復合型數字人才。
四要堅持先行先試，抓緊研究“有組織推廣應用”的舉措。AI和先導性技術需要真實場景，這一點從上到下開始認識和行動。同時，在科技從概念到中試再到產品的過程中，在其初始階段，需要發揮政府的引導和推廣優勢。這是與市場經濟規律是不相沖突的。
五是筑牢發展與安全并重的防護屏障，保障科技“小龍”行穩致遠。隨著“科技小龍”企業更深地融入數字化浪潮，其面臨的數據安全、網絡攻擊、技術倫理等風險也日益凸顯。構建可靠的安全保障體系，是數字經濟健康發展的前提。要提升企業自身的安全能力與意識，通過產業服務平臺為科技“小龍”企業提供普惠性的基礎安全診斷、合規咨詢和解決方案。強化關鍵領域的安全自主可控，在鼓勵“小龍”利用開源技術、開放平臺創新的同時，要引導其在核心業務環節關注供應鏈安全。
人工智能和數字經濟的未來，波瀾壯闊，充滿無限可能。最近特朗普政府頒布的創世紀計劃，值得引起重視。此事也進一步證明了中國堅持自主創新自立自強的高瞻遠矚。《淮南子》有云：“乞火不若取燧”，向人借火不如自己燧石生火。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環境，我們必須有自主創新自立自強的骨氣和志氣。展望未來，我們要繼續秉持“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相結合的理念，持續優化“政府、市場、人才、文化”四要素構成的“熱帶雨林”式創新生態，堅持自主創新+開源協同路線，走出一條中國式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融合發展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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