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讀河南:書院里的憂樂長歌

文/豫劍
在中原大地的胸膛上,有一條隱形的文化長河,它從五代的風煙里發源,流經宋時的星月,至今仍在我們的血脈里低吟。河南的書院,便是這條長河上最溫潤的島嶼——應天書院如北辰朗照,花洲書院似南苑流芳,雙星輝映間,映出一個身影的步履與心光:范仲淹。
我沿著“走讀河南”的線索,踏入商丘的睢陽古城,仿佛推開了應天書院的木門。這里曾是五代的南都學舍,戚同文先生的瑯瑯書聲與楊悌先生的儒風,在宋真宗賜名“應天”時,凝成一股淳厚的學風——“貧賤不屈、刻苦好學”。二十二歲的范仲淹,衣衫單薄,背著一卷行囊,走進這片清幽院落。他延續著“斷齏畫粥”的苦讀:冬夜以水沃面驅寒,晝夜不息,五年未嘗解衣就枕。食不繼時,他笑對“瓢思顏子心還樂”,把清苦釀成精神的酒,澆灌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根系。
應天書院之于范仲淹,是精神的搖籃,更是思想的熔爐。晏殊的“仁義為本”如春雨滲入心田,他提出“宗經致用”的為學次序,將校訓從“天下同文”改為“以天下為己任”。當他執掌書院,推“明體之學”,德才并重的種子便在此播下;他發掘胡瑗、孫復、石介,為北宋儒學復興點燃星火。最動人的是那場真宗駕臨的盛事——萬人空巷,唯他靜坐案前,說“日后再見,也不遲”。次年,他果中進士,以沉潛印證了書院“致遠”的真意。應天書院的磚瓦間,已隱隱回蕩起“先憂后樂”的初音。
從中原腹地到鄧州的百花洲畔,范仲淹的行跡如一條堅韌的線,串起求學、從政與歸隱的三重樂章。青年時,他以商丘為圓心,將中原的厚重與個人的堅韌熔鑄成劍;入仕后,汴梁的秘閣、陳州的田疇、鄧州的官舍,都留下他以書院所學踐行理想的足跡——直諫太后壽宴的耿介,提出“固邦本、厚民力”的遠見,比“慶歷新政”早十六年的清醒,皆源于應天書院賦予的“救文弊、修武備”的擔當。
而當新政的潮聲暫歇,他貶知鄧州,卻在花洲書院找到了另一種圓滿。慶歷六年的春風里,他見此地“風俗舊淳,政事絕簡”,遂筑“春風堂”,引水修湖,建嘉賞亭、春風閣,讓書院與自然相擁。百花洲的波光里,他授徒講經,張載、韓維等學子圍坐,聽他講“六經”為本、“經濟之策”為用的真意;他繪制《百花洲圖》寄贈晏殊,以景寓理,讓山水成為課本的延伸。在這里,他寫下《岳陽樓記》——一篇“看圖作文”,將個人的沉浮升華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普世光芒。花洲書院的廊柱間,從此立起一座精神的豐碑:功成不必在我,而憂樂必系天下。
走讀河南的書院,我觸摸到的不僅是青磚黛瓦的溫度,更是“儒道合一”的靈魂。書院的“明道致用”,在范仲淹身上化為“內圣外王”的實踐:他舉薦的“理學三先生”,成為宋明理學的基石;他的《道服贊》“重此如師,畏彼如虎”,與書院“重名節、輕利益”的學風一脈相承。河南書院文化因他,實現了從個人修養到社會關懷的飛躍,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種子,在華夏大地生根千年。
今日重訪,應天書院的遺址上仍有書聲回響,花洲書院的廉政教育基地里,“憂樂”二字被新一代人細細品讀。風過百花洲,似傳來范仲淹的吟哦:“此景此情聊自慰,是非何極任循環。”原來,真正的文化從不會老去——它活在書院的草木間,活在士子的擔當里,活在每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步履中。
走讀河南,我終于懂得:那些書院不僅是教育的殿堂,更是士大夫精神的燈塔。范仲淹的行跡與河南書院的故事,如一首未完成的詩,邀我們在憂樂之間,尋找屬于這個時代的平衡與擔當——因為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的風骨,永遠是照亮我們前行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