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爐火不熄的鄉愁
文/豫劍
在泌陽縣高店鎮的西南盡頭,程店街像一枚被歲月磨舊的銅錢,靜靜躺在唐河、桐柏、泌陽三縣交界的褶皺里。它只有短短一華里,卻在七十年代的時光里,盛放過整片鄉土的熱望——供銷社的貨架、食品站的肉香、鐵匠爐的赤焰、牲畜交易市場的喧囂,連同車站的汽笛與學校的書聲,織成計劃經濟年代最鮮活的市井長卷。那時的程店街,是方圓幾十里百姓的“生活圓心”,年集時人潮如織,春節前的煙火氣能熏暖整個寒冬;柴火、炭木、竹編換來的日用品,在鐵匠鋪叮當的錘聲里,化作尋常日子的底氣與尊嚴。
一 爐火照見的舊時光
我總在想象那個年代的程店街:晨霧未散時,鐵匠爐已騰起橘紅的云,火星子像被風揉碎的星子,濺在“打鐵哥”李中彥的粗布衫上。他的鐵砧前,燒紅的鐵塊被鉗子夾起,大錘與小錘此起彼伏,清脆的“叮當”聲撞破晨靄,驚飛檐下的麻雀。這聲音,曾是程店街的脈搏——鐮刀、斧子、刮鏟、鐵鍬,每一樣農具都在火與錘的淬煉里有了筋骨,每一下鍛打都刻著“李家鐵匠鋪”的百年承諾。
古語說“天下三樣苦:打鐵、撐船、磨豆腐”,可李中彥的錘聲里從無半分怨懟。炎夏的鐵爐邊,他汗透衣背卻目光如炬;寒冬的作坊里,他揮錘如舞竟熱汗涔涔。“打鐵的脖子”是苦,可這苦里熬出的,是與土地最親的聯結——農人的鐮刀割過麥浪,樵夫的斧頭劈開荊棘,主婦的刮鏟理順煙火,每一樣鐵器都在替李中彥說著:這雙手,這爐火,守著的是一方人的生計與念想。
二 被時光推遠的街與匠
八十年代的風終究吹來了變化。河南油田的開發讓下二門油礦崛起,和崗村的街市以更鮮活的姿態接過了程店街的熱鬧。程店街像一位退居幕后的老戲骨,在工業化與市場經濟的大潮里,漸漸淡成地圖上一個模糊的坐標。店鋪收了門板,集市散了人潮,唯有西頭的鐵匠鋪,還守著一爐火、一副砧、一把錘,在歲月的縫隙里固執地亮著。
如今的程店街,青石板路被雜草輕吻,舊商鋪的門楣褪了顏色,可“打鐵哥”李中彥的錘聲從未斷過。八十五歲的他腰板硬朗,與大兒子李華勇并肩而立,將祖傳的技藝續成新的年輪。他們的鐵匠鋪被縣政府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證書上的燙金字映著爐火,像一句鄭重的承諾:有些手藝,不能涼;有些溫度,不能散。
三 鐵匠鋪里的永恒春天
我曾站在程店街的西頭,看李中彥夾起一塊鐵坯。火舌舔舐著鐵面,他瞇眼端詳的模樣,像在凝視一段未寫完的歷史。錘起錘落間,鐵坯漸次舒展成鐮刀的弧度,那不僅是農具的形狀,更是一方水土的記憶——它記得柴火換鹽巴的清晨,記得年集上孩子的糖畫,記得鐵匠鋪前圍坐的鄉親,記得“彥哥”的名號在三縣交界處的分量。
打鐵是原始的,卻也是最誠實的:火候要準,力道要勻,心要靜。這像極了李家人的堅守——不追風口,不逐浪潮,只守著一爐火、一門藝,把對土地的深情,鍛進每一道錘紋里。當現代農業機械的轟鳴漸起,鐵匠爐或許會淡出日常的視線,但這份“打鐵精神”不會老:它是對傳統的敬畏,對技藝的虔誠,對煙火人間的溫熱守望。
暮色漫進程店街時,李華勇的錘聲與父親的重疊在一起,像一首古老的歌謠。風過處,似乎還能聽見當年集市的喧嚷,看見鐵匠鋪的火星子與年集的紅燈籠交相輝映。原來,所謂鄉愁,不過是爐火不熄的溫度,是老手藝在時光里刻下的印記——它告訴我們,有些溫暖,永遠不會被歲月冷卻;有些傳承,值得我們用一生去焐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