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奇哲 徐上杰/文
“鄰里關系要維好，讓他三尺又何妨”，光山縣仙居鄉長興鎮村，新修訂的村規民約像一首“七言詩”，全文112字，讀起來朗朗上口。
不遠處的張灣村，村規民約雖然只有短短66個字，卻類似“三字經”，“少打牌、多掙錢”“多陪伴、孝為先”……言簡意賅，直抵人心。
這些帶著泥土氣息的文本，源于仙居鄉今年4月啟動的一項探索——全域村規民約修訂工作。
破題：尋找基層治理的“支點”
基層治理千頭萬緒，如何找到一個能“撬動地球”的支點？
仙居鄉在基層治理過程中發現，村規民約就是這個支點。用它能理出基層治理的線頭，煥發治理的生機，看似傳統，用好了能夠春風化雨。
然而，修訂前的摸底調查卻發現，原有村規民約普遍處于“沉睡”狀態：“有的村規民約是村干部坐在辦公室里‘造’出來的，有的與本村實際脫節，有的生硬拗口、既不好懂也不好記。”
仙居鄉宣傳委員張偉說，村規民約眼下要解決的，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管不管用、好不好用、群眾愿不愿用”的問題。
立新：“鄉土契約”的重塑之路
仙居鄉在村規民約修訂工作之初，就確立了“立足于用”的核心原則，并在實踐中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論。
全域修訂絕非易事，仙居鄉將其列為“書記工程”，將鄉黨委的統籌作用貫穿頂層設計、試點選擇、質量把控全過程，并明確由鄉村兩級書記擔任“施工隊長”。
仙居鄉黨委書記張自立不僅全程參與試點村意見會，還對18個村街的初稿逐一手寫修改意見，將黨委統籌牢牢抓在手上。
考慮到干部群眾可能存在的觀望情緒，仙居鄉沒有急于求成，而是堅持“試點先行、分批實施”的審慎策略。為此，仙居鄉選定長興鎮村和張灣村作為先行打樣村，探索出“接地氣、真管用、可復制”的“打樣標準”，用實際成效消除疑慮，為后續全域鋪開積累經驗、樹立標桿。
避免“千村一面”是此次修訂工作的靈魂。仙居鄉旗幟鮮明地倡導“一村一約”，要求每個村為自己“精準畫像”。長興鎮村針對集鎮區管理難題，寫入“有序停車不添亂”；張灣村圍繞土地流轉特色，約定“土地轉，效益高”。
這種基于實際情況和村民真實需求的“定制化”要求，確保了村規民約的針對性和生命力。
村規民約的生命力在于廣泛的民意基礎。仙居鄉從一開始就將“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理念放到首位，充分尊重村民在村規民約制定和實施中的主體地位，構建了“村委提議、大家商議、集中審議、村民決議”的四步民主程序，讓大家“自己提、自己議、自己修、自己定”，匯聚民意“最大公約數”，增強群眾對村規民約的參與感、認同感。
動人的細節在過程中涌現。長興鎮村召開村規民約修訂工作會議，將鄰里建房糾紛問題擺到臺面上，廣泛征求村民意見。胡灣村民組村民高世孝分享了自家蓋房子時主動讓三尺、鄰居也回讓一米的真實經歷，提出應把“建房讓一讓”寫進村規民約。這一建議經過六輪討論，最終形成了“鄰里關系要維好，讓他三尺又何妨”的一致意見。
如今，長興鎮村的村道變得更加寬敞，鄰里關系也越發融洽。
活化：從文本共識到行動自覺
修訂成型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如何讓村規民約從紙面走進心間，轉化為日常行為自覺，是檢驗成敗的最終標準。
對此，仙居鄉下了一番“滴水穿石”的精細功夫。
做好常規宣傳是第一步。仙居鄉首先打出“五入”組合拳：在村口、廣場高頻展示，讓村規“入眼”；印制卡片、扇子“送約上門”，讓條款“入腦”；開“板凳會”用鄉音講解，讓道理“入耳”；拍鄉土短視頻線上傳播，以鄉土氣“圈粉”；編成快板、三句半巡回演出，讓新風“入心”。
這種多渠道、生活化的宣傳，打破了村規民約與村民之間的隔閡，使其成為隨處可見、時常談論的“大眾話題”。
隨著宣傳工作的開展，村規民約的作用開始顯現。長興鎮村廖海燕的女兒考上大學，原想大辦升學宴，但想到村規民約中對大操大辦的約定，全家一致同意簡化為僅邀至親的一桌家宴。這場花費不到500元的家宴，不僅節省了大量開支，還贏得了更多祝福。省下的錢，廖海燕給孩子買了筆記本電腦。
“這樣的身邊事，是最有說服力的宣傳?！贝逯趸⒉龑⒋耸屡某晌㈦娪巴茝V，選樹典型，發揮榜樣帶動作用?，F如今，喜事簡辦在長興鎮村已成為新風尚。自村規民約修訂以來，全村20余場紅白喜事全部簡辦。
為了讓身邊的榜樣發揮作用，張自立作為鄉黨委書記也親自上陣。在長興鎮村重陽節“履約踐諾·敬老愛老”活動中，廖海燕、高世孝等模范家庭從張自立手中接過“遵規守約模范家庭”證書。
這一莊嚴的儀式，不僅是對身體力行者的嘉獎，更在全村樹立了“守約光榮”的鮮明導向。
宣傳之功，在于點燃星火。想要構建遵規守約的沃土，還需要好的機制。為此，仙居鄉著手將村規民約融入現有的治理架構，推動村規民約融入日常，形成習慣，化為風俗。
一方面用好“四會”平臺，讓德才兼備的老黨員、老干部、鄉賢能人成為“四會”主體，使“四會”成為村規民約執行重要平臺；另一方面鼓勵“遇事找約”，在處理村級事務、評選先進時，引導村民形成“遇事找約、辦事依約”的自覺，營造“人人參與、人人監督、人人受益”的治理共同體氛圍。
柔性：從小切口到大治理
自仙居鄉開展村規民約修訂工作以來，不少前來調研的單位常提出幾個典型疑問：如此簡潔的村規民約如何真正落地？背后是否有更詳細的執行細則？有人不守約如何約束？為什么沒有把“高價彩禮”等具體問題明確寫入？
這些問題的背后，反映出的是對村規民約實際效力的普遍關切。
事實上，“人情治理”歷來備受爭議。從中央到地方所開展的移風易俗，就體現了國家對人情的積極干預。
在政策話語上，移風易俗是以溫和的方式來表達的，而且大多和村規民約建設結合起來。在實踐上，不少地方確實采取過一些強硬的治理措施，但舉措的強制性，帶來了治理有效性和合法性不足之間的張力。
一個很典型的質疑就是，政府為什么能夠干預私人生活？這種質問通常會讓力推法治社會建設的政府無力反駁。
仙居鄉給出的答案是：通過倡導性、柔性化的治理方式，推動村規民約自然生長、深入人心。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印子在調研中發現，農民內心高度支持政府的人情治理行為，不少農民希望國家積極介入，認為行政權力介入后，自己正好有合適的理由來退出人情。
仙居鄉的實踐也驗證了印子教授的調研結果。正如長興鎮村支書王虎昌所說；“在熟人社會里，大家都隨大流，別人這樣做你也得跟著這樣做，誰都不愿第一個‘吃螃蟹’打破風氣。現在有了新村規民約，大家剛好順理成章做早就想做的事了，都感到格外輕松。”
村規民約之所以能助力高效能治理，核心就在于尊重民意、關照實際、久久為功。治理的有效性不一定來自強制，而是源于共識的凝聚、風氣的養成，以及讓每個人都能體面地去做那些“早就想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