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敏樂
在爸爸去世以前，小婭跟媽媽的關系很疏離。相對于媽媽，小婭更愿意跟爸爸交流，工作的煩惱與家事的抱怨，爸爸總會很大氣地用幾句話就讓小婭豁然開朗。有時，媽媽也會在旁邊搭話，但小婭從未聽進去，就像心靈雞湯，有的就喝不下去，主要還是分人。
小婭也反思過，之所以跟媽媽的關系走到這一步，大概是因為兩個人太像的緣故吧，同樣的倔強。小時候，小婭生病，跟媽媽求助，媽媽要么說：“沒事，別矯情?！币凑f：“又不是沒長手，吃藥家里有藥，喝水暖瓶里有水，你不能照顧好自己嗎？”小婭聞言就會乖乖閉嘴，強撐著給自己找藥倒水。若是換成姐姐，姐姐就會哭著撒嬌，說自己有多么難受，沒有媽媽如何不行，媽媽受不了就會好好照顧姐姐。
小婭曾經想過：不是媽媽不好，是因為我不好，她才對我不好的，否則為什么她可以耐心地傾聽姐姐吐露心事，可以跟姐姐拉著手說悄悄話睡覺，可以為姐姐的婚事幾次痛哭。輪到小婭，孤獨又茫然的青春期里從來沒能跟媽媽聊過心事，戀愛結婚媽媽也從沒提過任何意見。有時，沉默可能代表信任和守護，有時還可能表示冷漠和忽視。小婭跟爸爸之間可不平靜，叛逆期兩人吵過無數次，小婭還離家出走過，放過“有生之年不再說話”的狠話，但很快就能和解。
大概，小婭和媽媽之間就缺乏這樣的爭吵吧，小婭從來不敢理直氣壯地對媽媽提要求，她怕被拒絕后更難堪。在小婭預產期一周前的某天中午，突然覺得腰腹酸疼，她給媽媽打電話，詢問自己是不是需要上醫院，媽媽疑惑地說：“不用吧，不沒到日子呢嗎？”在小婭委婉地表達想讓她來家里陪自己半天的愿望時，媽媽很不情愿地說：“家里有很多活的，我走不開呀。你別胡思亂想，不會有事……”小婭默默地掛了電話，坐在椅子里放聲痛哭，直到爸爸打來電話問情況，她擦干眼淚，自己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況，告訴爸爸，什么事都沒有。那天的虛驚一場，讓小婭對媽媽的最后一絲渴求也斷掉了。
爸爸去世后，小婭和姐姐約定，每天都要跟媽媽視頻聊天，要開導媽媽，讓媽媽早日走出情緒漩渦。最初，這個約定的堅持讓小婭壓力很大，她覺得過幾天就會跟媽媽無話可說。但實際上，她了解到了一個從來不認識的媽媽。原來媽媽唱歌那么好聽，尤其是京劇，作為京劇小白，小婭初聽被震到了。原來媽媽很聰明，從最初只會接電話，到會發送視頻請求、錄制歌曲上傳、拍攝視頻、回復評論。
原來媽媽還有很多生活智慧，干海帶泡一張吃不過來？每次剪下一小片泡著就好；婆婆給的酸菜太多？切成絲攥成團放冰箱凍著，想吃再吃；快速清理冰箱厚冰？放幾條熱毛巾進去，關門等著；不能穿睡衣下廚房，油味難消；不能在床上吃東西，越吃越胖……
媽媽還給小婭講了自己以前的很多事兒，十幾歲如何用單薄身軀照顧著姨舅四人長大，講跟姥姥之間的宿怨，與爸爸相親的始末。在那些敘述中，小婭一點點想起媽媽的辛苦勞作，她每天打袼褙、搓麻繩、納鞋底，行被、洗衣服、收拾園子、養豬喂鴨，主要還要侍候莊稼，春耕秋收夏除草，每個季節的農活都繁重……還有凌晨四點廚房就會亮起的燈、整潔的衣服和熱乎的飯菜。原來媽媽并不虧欠自己，媽媽已經給予了她所能給的所有了，而對于媽媽，小婭從來沒有說過暖心的話，甚至一個感恩的擁抱都沒有。
小婭開始對媽媽好，傾聽媽媽的見解和煩惱，觀察媽媽的飲食喜好，買媽媽愛吃的和從沒吃過的東西，希望媽媽學會善待自己。小婭也跟媽媽講了一些自己從前的事，她上學期間打工遇到的各種人和事，聽得媽媽心疼地哭了。媽媽說那時候太累了，從來沒想過孩子只身在外會遇到這么多事，現在想想都后怕，太對不起孩子了。小婭緊緊地擁抱住媽媽，說：“沒關系，都過去了，以后我們都好好地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