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侯發(fā)山
老栓死了，無病無災(zāi)的，算是無疾而終吧。他是個光棍漢，無兒無女，村主任老貴組織大伙兒安葬了他。費用無需老貴操心，老栓的枕頭下有四萬多元的積蓄，喪事從簡，僅花了兩千多元。剩余的錢怎么辦？老貴知道月亮灣村的老少爺們都惦記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片，抖了抖，說：“老栓留有遺囑，說他攢下的積蓄，捐給村里，作為愛心基金……”
大伙兒都嘖嘖稱贊，不住地念叨老栓的好。老栓一輩子與人為善，從未與人紅過臉，鄉(xiāng)里有敬老院，老貴動員了幾次，死活不去，說自己不缺胳膊不少腿，能養(yǎng)活自己……遺囑像是他說的，沒有人懷疑遺囑的真假。
還有一件事，不得不讓大伙兒操心掛念，那就是老栓還有一頭奶牛。這頭奶牛來老栓家時還一歲不到，如今已經(jīng)十歲了，看它的精氣神，還能活幾年沒問題，再下兩個牛犢也完全有可能。老栓平時的日常花銷，就靠這頭奶牛，賣牛犢，還有牛奶。
二狗提議：“殺了分肉吃。”他是村里的“刺頭”，好出風(fēng)頭，愛較真。也正因這個原因，如今四十出頭還是單身，沒有哪個女人愿意嫁給他。
響應(yīng)這話的村民有幾個，但不多。
“你就忍心？你們就忍心？吃到嘴里怕你們也咽不下。”老貴瞪了瞪二狗及那幾個跟風(fēng)的村民，“你們拍著良心想一想，哪一家沒喝過這頭奶牛的奶？”
二狗紅著臉分辯道：“俺也沒白喝，給他掏著錢哩。”
“市場上牛奶多少錢一斤？老栓給你，還有村里的老少爺們，便宜了三分之一還多。”老貴回懟了一句。
二狗的臉紅到了脖子那兒，還死牙臭嘴地說：“不讓殺，那就牽到集市上賣了，大伙兒分錢。”
二狗的這個提議得到了不少人的認(rèn)同：
“就是。”
“中。”
“我看可以。”
老貴說：“不能賣。這頭牛我得給康書記送去。”
“康書記？”二狗愣怔了一下。眾人也都面面相覷。
對于康書記，月亮灣村的老少爺們沒有不知道的，沒有不熟悉的，康書記還在本地當(dāng)鎮(zhèn)長的時候，有事沒事就到月亮灣來。那時，月亮灣還沒有脫貧，在康鎮(zhèn)長的運作下，村里修了水泥路，因地制宜，引進(jìn)了核桃、紅棗種植技術(shù)，使得月亮灣村走上了小康路。后來，康鎮(zhèn)長成了鎮(zhèn)里的康書記，如今升為縣紀(jì)委副書記。盡管調(diào)走了，有時間就來月亮灣村，看一看，轉(zhuǎn)一轉(zhuǎn)，跟大伙兒噴一噴。
老貴說：“康書記對咱村有恩，這頭奶牛……”
二狗打斷老貴的話，說：“你就是想拍人家的馬屁，送奶牛也不合適啊。”
老貴揚(yáng)起了巴掌，咬牙切齒地說：“再胡咧我撕你的嘴！”
二狗躲閃了一下，吐了吐舌頭。
老貴說：“這頭奶牛是當(dāng)初康書記出錢給老栓的。”
二狗翻了翻眼，說：“不會是公款吧？”
“你真是茅缸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老貴恨恨地說，“人家康書記用自己一個月的工資從集市上買的。”
“老栓的遺囑上怎么說？”說著話，二狗去奪老貴手里的紙片。
老貴躲閃了一下。
二狗心里有了疑問，說：“遺囑是假的，你哄騙大伙。對了，肯定是假的，我想起來了，老栓不識字，他會寫遺囑？”
老貴忙把手里的紙片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進(jìn)了口袋，理直氣壯地說：“他可以口述，我可以記錄啊。再者說，你覺得老栓的遺囑有什么問題？”
二狗說：“就算是老栓口述你記錄，不會不涉及奶牛吧？奶牛是老栓的命根子，村里人誰不知道？”
老栓雖沒養(yǎng)過孩子，自從奶牛來到他家后，待它比自己的孩子還親，冬天怕凍著，夏天怕熱著，晚上都睡在牛棚里。特別是奶牛下崽后，跟伺候月子婆娘似的，有時，老栓做了飯，自己舍不得吃，讓奶牛吃。有一次，老貴看到那一幕后，就忍不住對老栓說：“老栓，你咋不讓它吃肉？牛生成就是吃草的，吃其他反而不適應(yīng)，不但不長膘，還會掉膘。”
老貴正色說道：“二狗，老栓對這頭奶牛，在遺囑里也有交代。”
在場的人都相互傳遞著眼神，充滿了期待。
“先聽聽他是怎么說的。”二狗眨巴著眼睛，似乎不相信老貴的話。
老貴不理睬二狗，瞧著眾人說：“老栓說，這也是人家康書記的意思，他下世后把這頭奶牛給二狗。”
“給我？”二狗驚訝地張大嘴巴。
老貴點點頭：“要你好好喂養(yǎng)，將來換個媳婦……”
現(xiàn)場靜了片刻，旋即掌聲一片。
“我一定好好喂養(yǎng)，一定好好喂養(yǎng)。”二狗忙不迭地說，“我這就去看看奶牛。”
眾人散去。二狗進(jìn)了牛棚。老貴隨手揚(yáng)起一把紙屑，紛紛揚(yáng)揚(yáng)，像飛舞的雪花。事實上，老栓沒有遺囑，處理積蓄是老貴的主意，讓二狗繼承奶牛是康書記的意思。在電話里，老貴還說要拿出老栓留下的積蓄，支付康書記的奶牛錢。康書記說，別給我胡折騰，這么多年我沒少吃月亮灣村的土特產(chǎn)，早就還夠了……想到這里，老貴搖搖頭，笑了。
侯發(fā)山，河南省小小說學(xué)會秘書長，鄭州商學(xué)院客座教授，鄭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有小說集26部，曾獲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曹雪芹華語文學(xué)大獎等獎項。
作者簡介：
侯發(fā)山，河南省小小說學(xué)會秘書長，鄭州作協(xié)副主席，鄭州商學(xué)院客座教授，鞏義市文聯(lián)兼職副主席、作協(xié)主席。著有小說集26部。有7部作品被搬上熒屏。有200多篇入選全國各地初高中語文試卷。部分作品被譯介到海外。曾獲冰心兒童圖書獎、全國微型小說一等獎、曹雪芹華語文學(xué)大獎、小小說金麻雀獎等。
（來源：《都市時報》2025年11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