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煙桿在青石板上敲了敲,煙圈慢悠悠飄向老屋的雕花木梁,梁上刻著的“潁川堂”三個字,被歲月磨得溫潤。“咱客家的根,在河洛啊。”他呷了口粗茶,聲音裹著贛南的山風,也裹著千年遷徙的風塵。
那是爺爺從曾祖父那里聽來的故事,唐末的兵荒馬亂,中原的河洛大地再也養不住安穩的炊煙。先祖挑著籮筐,一頭裝著族譜與香爐,一頭載著年幼的孩子,跟著南遷的隊伍,踩著洛水的余波,過黃河、渡長江,一路往南。籮筐里除了活命的雜糧,還有一方河洛的黃土,曾祖父說,那是“根土”,走到哪,都要帶著。
隊伍走到贛南的大山里,見這里林深谷幽,能躲兵災,便停下了腳步。初來時,山民們聽不懂河洛話,先祖就用手比劃著換糧食,用中原的農耕法子開墾荒坡。爺爺說,曾祖父小時候,家里還保留著河洛的老規矩:過年要蒸棗花饃,祭祖要擺河洛的面食供品,說話帶著濃重的中原腔調,就連罵人的話,都和洛陽城郊的老輩人差不離。
我曾問爺爺,“河洛”到底是哪里?他指著堂屋的舊地圖,指尖落在黃河與洛水交匯的洛陽一帶,“那地方,麥子長得比贛南的稻子壯,洛水的水甜,咱先祖就是喝那水長大的。”后來我才知道,“客從河洛來”不是一句空話,客家話里的古漢語詞匯、客家建筑里的中原院落格局,甚至客家山歌的韻律,都藏著河洛的印記。
爺爺的記憶里,還有一段關于“尋根”的小事。上世紀八十年代,他跟著宗族的老人回洛陽尋親,在洛河邊的一個村落,遇到一位老人,聽他們說客家話,竟能接上幾句河洛老話。兩位老人拉著手,用半生不熟的方言聊著,最后都紅了眼眶。臨走時,洛陽的宗親往他們包里塞了河洛的土,和當年先祖帶走的一樣。
如今爺爺的煙桿早已擱下,老屋的雕梁依舊立著,那方河洛黃土被裝在陶甕里,放在神龕旁。我摸著甕沿,仿佛能觸到先祖南遷的腳印,觸到河洛的風穿過千年,吹到贛南的客家圍屋里。原來“客家”二字,一半是漂泊的印記,一半是對河洛根脈的執念,就像爺爺常說的:“走得再遠,河洛的水,還在咱血脈里流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