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偏差錨》連載中
卷一：云鏡初晴· 相遇與覺醒
第三十二章 回信與應答
作者：燈興尚
#創作挑戰賽十一期#
中午十三點零七分，北辰市私立高中心理輔導中心。
上午杜悅煙講授完兩節數學課，簡單吃了幾口飯，就回到了心理輔導中心。沙盤室彌漫著細沙干燥的氣息。杜悅煙戴著一次性手套，正彎腰整理昨夜王啟凡打翻的沙粒，細沙從指縫間流下，在底部形成平緩的斜坡。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亞麻襯衫，袖口挽到手肘，手套上沾著沙粒和窗臺上飄進的些許灰塵。沙盤整理是她每天的習慣——不僅是為下一位來訪者準備空間，更是她自己的冥想儀式。沙的流動、手感、被塑形又恢復平坦的過程，總讓她想起時間的某種質地。
手機在辦公桌上震動了一下。杜悅煙直起身，目光掠過屏幕，發件人域名為support@mirror-v1.emotech.com。
她的眼神瞬間凝聚。這個域名，她認得。
那是情緒科技集團前身“心境科技”時代，為初代產品“心鏡1.0”設備設立的官方客服郵箱。這款設備早已停產，相關服務也廢棄多年，這個郵箱理論上應該沉寂在數據海洋的深處。此刻，它卻像一個幽靈般，帶著特定的信息，精準地出現在她的收件箱。
她摘下手套，用濕巾仔細擦拭指尖的沙粒，指尖殘留的涼意與郵件帶來的微妙悸動形成奇異的交織。解鎖屏幕點開郵件，郵件內容簡潔、專業，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身份標識。核心是針對她嵌入在“燈塔計劃”頁面中的“模式B”虛構生物反饋協議的一份“優化建議”。
范松厚的回信比她預想的更深刻。格式簡潔，沒有公司標識，沒有營銷話術，只有純粹的文本內容。郵件開篇直接切入主題，針對她虛構的“生物反饋協議”提出六點修正：
1. 時序調整建議——將生理指標優化與敘事重構分階段，避免神經沖突
2. 創傷患者緩沖期修正——指出5分鐘基準僅適用健康人群，創傷患者需8-12分鐘
3. 目標值校準——基于現有研究，建議調整皮電下降閾值為25-30%
4. 風險評估提醒——40%的皮電下降可能誘發情緒鈍化
5.域名說明：mirror-v1，是我們最后一款不以盈利為核心的設備，設計初衷是"看見"，而非"改造" 。
6.模型注解：任何把人性簡化為可優化參數的算法，都會在最需要共情的地方失效
最讓她動容的是郵件末尾的注解：“任何模型的目標都應是幫助人，而非完美擬合數據。有時候，最符合理論的數據，最不符合真實的人。”這句話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開層層漣漪。他不僅識破了七層陷阱的表層邏輯，更讀懂了她藏在謎題背后的追問——技術的邊界在哪里？專業的倫理又該如何堅守？
杜悅煙逐字閱讀完畢，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滑動，又回到了那段關于緩沖期的建議和那條注解上。
她的嘴角，緩緩揚起了一抹清晰的笑意。那不是嘲諷，不是得意，而是一種純粹的、棋逢對手的欣慰，一種被真正理解的釋然。
他讀懂了。不僅讀懂了她在“模式B”中埋下的技術陷阱，用以測試他們的專業判斷力；更讀懂了她在整個“七層加密”背后提出的核心詰問——關于技術的邊界、倫理的底線，以及模型與人性的關系。他不僅識破了陷阱，還以專業、嚴謹、甚至帶著一絲對初心的回望（使用廢棄的“心鏡1.0”郵箱）的方式，回應了這場對話。
杜悅煙沒有立即回復，而是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北辰高中的操場，一群群學生剛剛放學趕回寢室準備午休。她看著那些奔跑的年輕學生身影，腦中卻在重組剛才郵件里的信息。
杜悅煙走回桌前。她沒有坐下，而是站著，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片刻。
然后她開始打字。依舊匿名，發往那個她早就標記的情緒科技內部反饋接口——那是她在三年前一次網絡安全測試中發現的漏洞，一直保留著，從未使用。
回復很簡單：
“習題1得分：85/100。”
“扣分點：緩沖期建議5分鐘，基于的是健康人群數據。創傷患者的生理調節需要8-12分鐘，過度壓縮緩沖時間可能導致二次創傷。”
“附加題：為什么選擇‘心鏡1.0’域名？”
“課程進度：第一章完成。第二章材料將在72小時后發布。”
“預習建議：復習哥德爾不完備定理——任何足夠復雜的形式系統，都存在既不能被證明也不能被證偽的命題。另外，準備一張紙和一支筆，下一章需要手寫推導，拒絕任何電子工具輔助。”
她停頓，想起那個停用的郵箱域名，又加了一行：
“附加題：為什么選擇‘心鏡1.0’域名？”
她檢查了一遍。沒有多余的字，沒有情緒流露，只有純粹的信息交換。就像兩個數學家隔著黑板交流，只寫公式，不寫心情。
點擊發送。郵件瞬間消失在網絡之中，像石子投入深潭，只留下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
杜悅煙關掉郵箱，清空瀏覽器緩存，退出登錄。然后她走回沙盤邊，重新戴上手套。
發送完畢，杜悅煙將手機調至靜音，重新戴上手套回到沙盤前，指尖再次沒入微涼的沙粒中，繼續整理那個未完成的沙盤世界。動作依舊專注、平穩，只是眼底深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對72小時后的期待。
與此同時，雙星塔的控制中心里，范松厚剛剛收到她的回信。
郵件抵達的提示音在安靜的控制中心響起，顯得格外清晰。范松厚正站在控制臺前，手中翻閱的是一份泛黃的PDF文檔——那是八年前，“心境科技”初創團隊為“心鏡1.0”編寫的原始設計說明書。文檔的頁眉還印著那個早已被集團新Logo取代的、象征“鏡映內心”的舊標識。
他點開郵件，逐字閱讀杜悅煙的回復，當看到“85分”的評分和緩沖期的扣分點時，他低聲笑了。這個女人，始終保持著專業的嚴苛，連一絲數據誤差都不肯放過。而那句關于哥德爾不完備定理的預習建議，更是讓他眼中燃起強烈的探究欲。
他坐在屏幕前，看著那幾行字，特別是“附加題”，嘴角浮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因為那是我們最后一款不以盈利為核心目標的設備。”他對著空氣輕聲說，仿佛杜悅煙能聽見，“設計初衷是幫助人們看見自己的內心，而不是……后來變成的優化、預測、交易，把理解變成可交易的服務。”
八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七個人擠在共享辦公空間，熬夜調試算法，為了一個微小的優化歡呼雀躍；那時的產品沒有復雜的商業指標，只有純粹的技術理想。可后來，資本涌入，規模擴張，“心境科技”變成了“情緒科技”，“心鏡”系列也從“理解工具”變成了“社交資本評估平臺”，那些最初的熱愛與堅守，在商業化的浪潮中漸漸模糊。
那時他們真的相信，技術可以成為一面鏡子，讓人更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情緒地形——不是為了改造它，只是為了理解它為何如此起伏。
范松厚合上文檔，起身走向控制中心，對等候在那里的林嶼青下達指令：“通知數學團隊，明天上午九點集體復習哥德爾不完備定理，我要詳細的推導過程和應用解析。另外，讓每個人準備好紙和筆，拒絕任何電子工具——下一場考試，她要的是純粹的邏輯與思考。”
林嶼青點頭應下，看著范松厚的背影，忽然明白這場博弈早已超越了監控與反監控的范疇。兩個站在各自領域頂端的人，用專業術語作為對話的語言，用數學邏輯作為溝通的橋梁，正在進行一場關于初心、邊界與價值的深層探討。
控制中心巨大的服務器陣列上，指示燈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像某種緩慢的呼吸。數據在光纖中流動，算法在芯片中運行，但此刻最重要的信息，卻是兩封加起來不到五百字的郵件，和一場剛剛用數學與心理學建立的、沉默的對話。而關于技術的溫度、人性的復雜，以及那些無法被量化的價值，正等待著他們在接下來的對話中，一步步探尋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