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凌
剛參加工作時，關局長是不抽煙的，不，應該是小關，那時候還不是局長。他大學畢業分配的第一個單位是鄉鎮，聽說是大學生，鄉里干部像參觀景點一樣找各種借口都來看他。小關瘦瘦的中等身量，皮膚白凈，兩只眼睛清清亮亮，像鄉政府后院的一汪泉水。
小關文筆不錯，被分到了黨政辦公室，負責寫材料。上頭千條線，下面一根針，鄉鎮工作點多面廣。很多時候，工作的亮點就是靠材料來體現，所以鄉鎮領導都很重視。為了把材料寫好，鄉黨委書記專門給小關批了一間單獨的辦公室，為的就是小關寫材料時不受別人打擾。
小關很敬業，剛分配到鄉里，離家很遠，樂得把辦公室當成家，他把房間一分為二，一半放張小床，早晚休息用；另一半放了辦公桌，中間用兩個檔案柜隔開。那時候辦公還沒有配備電腦，都是在稿紙上寫的。白紙上頭是紅紅的單位名字，下面是多行的紅線隔開，行列很寬，方便修改。
每逢往縣里報送材料，鄉領導都要親自給小關布置任務，怎樣開頭怎樣結尾，中間一二三段加些什么內容。領導有時還把去縣上開會收集的會議材料拿給小關看，鄉里給小關專門訂了幾份國家省市縣報刊，方便小關學習政策吃透上級精神，寫材料時緊密結合有關要求寫出好材料。為給小關鼓勁加油提高效率，鄉領導特批辦公室隨時供應小關抽煙，有時鄉領導也把別人送的煙拿給小關，當然，煙全是好煙。
果然小關不負重望，材料越寫越好，小關也從關主任關副鎮長關鎮長關書記，一路走下來相當順利。這不，縣里一紙調令，小關哦不關書記到一有實權的縣直委局當上了一把手。
縣局歡迎宴會上，擺著很多的好煙，都是關局長愛抽的大品牌。辦公室主任朱來順會來事，眼里有活兒，打聽到關局長是個老煙槍，就時不時地給開煙草門市的高中同學大柳打電話叫來送煙。當然，朱來順也趁機吸上了好煙，連辦公室那個新來的負責起草材料的大學生小顧也抽上了提神的煙。
時光像一頭野驢，跑起來就停不下來。關局長能力強資歷老，又在幾個大委局轉了幾年，享受了副縣級待遇，就退了二線。退居二線沒多久就辦了退休手續。時間寬余下來，關局長也變成了老關。從以前車水馬龍到如今門前冷落鞍馬稀，老關倒也能接受，只是再沒人在抽屜里擱煙了。
這天，老關實在忍受不了煙蟲的叫喚，就自己去門口小賣部買了一包，點上抽了一口，眉頭一皺：“不對勁兒，這煙是假的！”一個電話當場就把小賣部給舉報了。
縣煙草的人火速趕來，畢恭畢敬，鑒定完說：“關局長，這煙……是真煙。”
老關當場就炸了，脖子一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抽了半輩子煙了，什么味兒我能不知道？我閉著眼睛都能給你分出真假來！”
縣煙草的人一看他這架勢，也犯嘀咕了，心想這老爺子是行家啊。算了，順著他給的線索再查查吧。真就順藤摸瓜，端掉了一個大的假煙團伙。最后，老關因為“敏銳的洞察力”，被表彰，還拿了兩萬塊獎金。
原來，老關抽了一輩子的名牌煙，抽的都是那個假煙團伙做的。以至于真的到了嘴里，他反而覺得是假的。他那份關于“品味”的自信，在他退休的那一刻，崩塌了。
他懷念的，根本不是那個煙味兒。
是那個位置，是那種不用自己買煙的感覺。
感覺沒了，煙味兒，自然也就不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