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計劃4期#
《過伶仃洋》傳唱千古,更是絕唱千古,文天祥的“以文載志”從不是空喊口號,元軍破城時,他寫《正氣歌》以獄壁為紙、血淚為墨,字字刻著富貴不能淫的堅守;兵敗被俘后,是他拒絕高官厚祿、寧死不降的實際選擇。他的志稱得上是實打實的家國大義,詩文是他心里話的直白流露,沒有華麗辭藻,卻因真情實感傳了千年。
文公這首詩在唐宋愛國主義詩詞中具備絕對的獨立性,因為那是絕境中的精神升華,直白中的力量穿透,個人與家國的絕對綁定是肉體與生命的契約,與其他經典愛國詩形成鮮明區別,獨立性尤為突出也。如李白“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王昌齡“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均是借邊塞豪情抒發報國壯志,心靈底色是滿懷信心的期許。而《過零丁洋》寫于文天祥被俘、南宋覆亡的絕境,沒有絲毫幻想,全程直面山河破碎、自身難保的殘酷現實,卻從絕望中提煉出留取丹心的氣節。它不是希望建功立業,而是即便無力回天,也要堅守本心,是宇宙中,靈魂之上本源的力量。這種絕境中不折腰的精神,比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假義不知震撼多少倍,比所謂壯志抒懷更具震撼力。

比杜甫、陸游憂憤型愛國詩從沉郁悲嘆到決絕明志又何如?杜甫“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陸游“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核心是憂國憂民的悲愴,滿含對時局的痛心與對收復失地的期盼。《過零丁洋》雖也有山河破碎風飄絮的悲嘆,但情感脈絡是悲而不頹、痛而不屈,它不糾結于何時復國,而是聚焦當下如何自處,客觀上的絕望是有的,便以人生自古誰無死的生死觀,將悲愴轉化為以死明志的決絕。這種不盼未來、只守當下氣節的態度,跳出了的常規邏輯,更顯孤絕與堅定。
比辛棄疾豪放型愛國詩,從典故鋪陳到直白見骨又何如呢?辛棄疾“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以豪放詞風、密集如子彈之典故抒發壯志難酬的憤慨,需我們結合歷史背景才能解讀。而《過零丁洋》全程不用生僻典故,“四周星”“惶恐灘”“零丁洋”都是文天祥親身經歷的真實場景,丹心與汗青是老百姓都能理解的樸素意象。它沒有華麗辭藻,卻能直白如話,用樸素的語言實現一語千鈞之力,這種無需解讀和直抵人心的力量,在唐宋愛國詩中極為罕見,打破了愛國詩需靠典故增厚重的思維定式。

今吾輩唏噓不已的是他以生命為代價作了終極踐行,多數唐宋愛國詩是筆端的吶喊,而《過零丁洋》是生命的絕唱。李白、杜甫、陸游、辛棄疾等雖滿懷愛國情懷,但均未經歷被俘后直面生死抉擇的絕境,其詩歌是身處困境中的抒懷;而文天祥寫罷此詩后,拒絕元世祖忽必烈的親自勸降,從容就義,用生命踐行了留取丹心的誓言。這種詩為心聲行為詩證的閉環,讓詩歌不再是單純的文字表達,而是用生命書寫的精神契約,這是其他唐宋愛國詩無法企及的獨特價值。
綜上,《過零丁洋》跳出了唐宋愛國詩“壯志抒懷、憂憤悲嘆、典故鋪陳”的常見范式,以“絕境背景、直白語言、生命踐行”三大特質,成為獨樹一幟的精神標桿,其獨立性不僅在于藝術表達,更在于它將愛國主義從“情感抒發”推向了“生命踐行”的極致。
如今的我們生活在和平富庶的年代,作為普通民眾心中有格局有信仰就好,以文載志接地氣就好,農民詩人寫田間勞作,是記錄生活的踏實;打工者吟他鄉奔波,是抒發奮斗的歷程;有人為抗疫寫短句、為扶貧唱贊歌,都是把身邊事、真感受寫進文字。不用硬湊典故,不用故作高深,就像文天祥那樣,心里裝著什么、眼里看到什么,就寫什么。
當代文人的志,可以是對生活的熱愛,對正義的堅守,對時代的記錄。關鍵是寫真實的經歷,說真誠的話,讓文字成為生活的鏡子、心靈的旗幟。這樣的“志”才不空洞,這樣的“文”才有力量,才能像文天祥的詩一樣,打動人心、傳遞正能量。

用當代文藝理論來講,文天祥的《過伶仃洋》整首詩采取的是一種邏輯閉環的形式,先講自己的人生遭遇,再用景物烘托處境與心情,最后從悲痛中升華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志向。前面的所有鋪墊,都是為了讓最后一句的志向更有分量—因為經歷了這么多苦難,依然堅守氣節,這份“志”才更震撼人心。
詩詞的邏輯閉環其實從景事到心志的完整表達,意境上的流水句核心是有鋪墊、有遞進、有落點。首先要先鋪陳具體的景或事,再順著情感自然推進,最后收束到明確的志向或感悟,讓整首詩“言之有物、志有所依”,不管古人還是當代作品,都逃不開這個接地氣的邏輯。
古人的經典很好,要學會把這邏輯用透。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開篇以“寒雨連江夜入吳”寫景起步,接著“平明送客楚山孤”承續送別場景,再突然轉向洛陽親友如相問的囑托,最后以一片冰心在玉壺擺明清白之志,從景到事再到志,層層遞進無斷點,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起承轉合。文天祥《過零丁洋》更典型,先講四年抗元的經歷,再用“風飄絮”“雨打萍”襯家國與身世之悲,加入了情感。最后升華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氣節,前面的苦難全成了志向的鋪墊。
說到底,詩詞邏輯閉環就是不跑偏又不能懸空,先讓讀者跟著文字見景見事,再跟著情感起伏,最后落腳到一個明確的想法或志向,這樣的詩才耐讀、有力量,不管詠古還是寫今,都能打動人心。總之在我看來《過伶仃洋》遠比橫渠四句有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也給總把宋亡無中國掛在嘴邊的歷史虛無主義者一記響亮的耳光,朝代的更迭并不能割裂中華的文脈。(文/孫忠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