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柱山,古稱“皖山”,安徽簡稱“皖”的由來,一座被漢武帝封為“南岳”,被李白吟作“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氣”的千古名山。
天柱峰:一柱擎天的脊梁骨
天柱山的魂,在“天柱”二字。而天柱峰,便是這魂魄的具象——海拔1489.8米,如一根淬煉了億萬年的花崗巖巨柱,從群山中拔地而起,四面峭壁如削,僅南側(cè)有一線鳥道可攀。當(dāng)?shù)厝朔Q它“皖伯尖”,文人喚它“擎天一柱”,而我站在山腳下仰望,只覺一股浩然之氣直貫胸臆,仿佛千年前的漢武帝駕臨封禪,那句“中天一柱”的贊嘆,至今仍在峰間回蕩。
登山的路,是一場與山勢的角力。從振衣崗起步,沿“青龍澗”拾級而上,先遇“蜒蚰爬壁”——陡峭的石階如天梯斜掛,需手腳并用方能上行,石階上布滿前人鑿出的凹痕,深淺不一,像大地掌心的紋路,記錄著無數(shù)攀登者的喘息與堅持。行至“百步云梯”,窄處僅容一人側(cè)身,腳下是萬丈深淵,云霧從谷底翻涌而上,沾濕衣衫,涼意沁骨,恍若行走在天上與人間的夾縫里。
及至半山亭小憩,回望來路,群峰匍匐如眾星拱月,天柱峰愈發(fā)顯得孤高傲岸。同行老者指著峰腰一處凹陷笑言:“那是‘?dāng)R筆垛’,傳說李白至此,見峰勢太奇,自覺筆力不及,將筆擱于此,不敢題詩。”我仰頭望去,那凹陷確如一截折斷的筆桿,融入山體,倒像是天柱峰本身,便是最磅礴的詩行——無需筆墨,以石為骨,以云為墨,寫盡了天地的雄渾與峻拔。
煉丹湖:云蒸霞蔚的瑤池鏡
若說天柱峰是天柱山的“骨”,那煉丹湖便是它的“眸”。這湖藏于天柱峰東側(cè)的山坳中,因東漢左慈曾在此煉丹而得名,水域面積近百畝,湖水澄澈如碧玉,四周群峰環(huán)抱,倒影入湖,水天相映,竟分不清哪是山影,哪是波光。
清晨的煉丹湖最有仙氣。山嵐未散,湖面浮著一層薄紗般的霧氣,對岸的“飛來峰”如孤島懸浮,峰尖偶有幾只白鷺掠過,翅尖點破霧靄,驚起一圈圈漣漪。待朝陽躍出東山,金光穿透云層,灑在湖面上,湖水便成了流動的碎金,連岸邊的蒼松翠柏都鍍上了暖色,連風(fēng)過林梢的聲響,都似帶著丹砂的溫?zé)帷S嗅炍酞氉希陀办o垂,與山水融為一體,讓人疑心是左慈丹成后留下的身影,守著這一汪靈秀,靜看歲月流轉(zhuǎn)。
湖畔有“煉丹臺”遺址,殘存的石灶、石臼散落其間,石壁上刻著“潛陽十景”之一的“丹灶蒼煙”。遙想當(dāng)年左慈在此架爐煉丹,是否也曾見此般湖光山色,將道家的清虛與自然的通透,一并煉進了這湖水中?如今的煉丹湖,不再煉丹砂,卻煉出了一方“天然氧吧”的純凈,讓每個來此掬水的人,都能洗去塵囂,心魂澄明。
山谷流泉:摩崖石刻里的千年對話
天柱山的厚重,不僅在峰巒湖光,更在那些藏在幽谷深處的“文字密碼”——山谷流泉。這條發(fā)源于天柱峰的溪流,沿山澗蜿蜒而下,溪畔石壁之上,自唐宋至明清,鐫刻著三百余方摩崖石刻,篆隸楷行草,諸體兼?zhèn)洌缫徊繑傞_的立體書法史,記錄著歷代文人與這座山的深情對望。
沿溪而行,石徑濕滑,溪水清冽見底,卵石間游魚可數(shù)。最先撞入眼簾的是王安石的手跡“水無心而宛轉(zhuǎn),山有色以環(huán)圍”,字勢瘦勁,透著變法家特有的鋒芒與通透;不遠(yuǎn)處是黃庭堅的題刻“李參、李秉夷、秉文、吳擇賓、丘揖觀余書青牛篇,黃庭堅庚申小寒”,筆法縱橫跌宕,盡顯“蘇門學(xué)士”的豪放;再往前,朱熹的“不小不大,不小不大,空中真色,指點虛舟”刻于石壁高處,字體端莊,藏著理學(xué)大家的沉靜與哲思。
最妙的是一方無名氏的題刻:“先生仙去幾經(jīng)春,流水高山自古今。天柱峰頭云散盡,依然明月照丹心。”字跡已有些模糊,卻道盡了天柱山的永恒——山在,水在,那些刻在石上的文字便不會老,它們與松濤、溪聲相伴,讓每個駐足的人,都能聽見千年之前的文人墨客,對著同一片山水,發(fā)出的共鳴與嘆息。
山民與煙火:長在石頭上的日子
天柱山的腳下,是星羅棋布的村落,這里的山民,世代與石為鄰,把日子過成了山的模樣——質(zhì)樸、堅韌,又帶著幾分石頭的憨厚與溫?zé)帷?/div>
山腳下的“皖光苑”里,陳列著當(dāng)?shù)亟橙擞锰熘绞牡窨痰母瘛⒊幣_,紋理天成的石頭在他們手中化作飛禽走獸、山水人物,連硯臺上的石眼,都似藏著一汪天柱山的靈氣。民宿老板是位姓王的漢子,皮膚黝黑,手掌布滿老繭,卻能用帶著潛山口音的普通話,講出天柱山每一塊奇石的傳說:“那‘鸚哥石’是天柱峰的童子,偷跑下來玩被點化了;‘象鼻石’是山神的大象,渴了來溪邊喝水,化成石頭守著水源……”他的講述里,沒有刻意的渲染,只有祖輩傳下的故事,像山澗的溪水,自然流淌,帶著泥土與陽光的氣息。
傍晚時分,山民們在村口曬場上擺開“天柱山土菜”:臘肉炒筍干,咸香里帶著山野的鮮;石耳燉土雞,膠質(zhì)醇厚,暖到胃里;最特別的是“葛粉圓子”,用天柱山野葛磨粉制成,Q彈爽滑,蘸著紅糖汁吃,甜而不膩。圍坐的村民們談天說地,笑聲撞在遠(yuǎn)處的山壁上,又彈回來,混著炊煙與飯菜香,織成一張溫暖的網(wǎng),讓人忽然懂得:天柱山的魅力,不僅在“奇絕”與“厚重”,更在這些長在石頭上的煙火日子里——山給了人風(fēng)骨,人給了山溫度,彼此成就,生生不息。
天柱在心,自有擎天之力
離開天柱山那日,車過潛河,回望天柱峰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依舊如一根定海神針,穩(wěn)穩(wěn)扎在皖中大地上。忽然想起李白那句“待吾還丹成,投跡歸此地”,這位詩仙一生漂泊,卻對天柱山情有獨鐘,或許正是被這里“拔地擎天”的氣魄與“云卷云舒”的從容所打動。
天柱山教會我們的,從來不是如何“征服”高峰,而是在仰望那根“擎天一柱”時,看見自身的渺小與天地的偉大;在觸摸那些摩崖石刻時,感受文化的血脈如何在山水間延續(xù);在品味山民煙火時,懂得真正的“安穩(wěn)”,是像山一樣扎根,像水一樣包容。
我們每個人心中,或許都有一座“天柱山”——它是困境中的那份堅韌,是迷茫時的那份篤定,是面對紛繁世界時,依然能守住的那份“拔地而起”的勇氣。
天柱山無言,卻以石為證,以云為聘,以千年文脈與人間煙火,告訴世人:心有擎天志,何懼路漫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