潢川甲魚羹——光州古城墻下的活玉凍
冬至子時,潢川小潢河畔的漁寮里,老汪頭從陶甕中請出養了三年的中華鱉。這鱉須是雌性,背甲青黑如古城磚,腹甲乳白似漢玉,裙邊寬厚如典籍書頁。他說:“做甲魚羹如治史,急不得,史料要在時光里慢慢酥爛。”
潢川甲魚自古有名,光州古城護城河水質特殊,富含碳酸鈣,鱉甲在此生長緩慢而質密。老汪家的秘技在“三洗三醉”:清水養七日吐盡泥沙,米酒浸三時辰祛除土腥,最后用潢川貢酒“狀元紅”灌醉。他的祖父是民國史志辦小吏,發現古方中記載北宋時用黃酒醉鱉,酒香能滲入裙邊膠質,于是改良用本地烈酒,意外得醇厚酒香。
燉煮是一場文火慢熬的修行。甲魚斬塊后與三年老母雞同入紫砂鼎,注入小潢河冬水,投以十三味藥材——核心是光州特有的“城墻草”,此草長在明代城磚縫隙,根莖含微量硝石,能讓肉質酥而不散。炭火須用河畔古柳的枯枝,火力綿長如歷史長河。老汪頭說:“武火攻其形,文火燉其魂,要燉到鱉甲透明如蟬翼,雞肉化入湯中不見形。”
勾芡是畫龍點睛。不用淀粉而用野生葛根粉,加水調勻后沿鼎邊緩緩淋入,勺背輕推如研墨。羹成時色澤如琥珀,表面凝著玉色的油膜,勺起時垂如珠簾,入口滑糯似活玉凍。最妙的是余味:初時酒香,繼而藥香,最后喉頭泛起城墻草的清苦,如讀史至掩卷時的悵惘。
這羹中沉浮著光州文脈。潢川古為光州,文風鼎盛。老汪家族譜記載,先祖曾為光緒年間翰林院編修燉羹,編修食后嘆:“此羹有治史三昧——取材嚴,火候足,回味長。”如今燉羹的紫砂鼎內壁,還留著當年翰林用指甲刻的“史”字。更傳奇的是,1938年日軍攻城,老汪的爺爺將家傳食譜藏在鱉甲內埋入院中,光復后挖出,字跡竟因甲膠保護完好如初。
如今潢川甲魚羹成宴席壓軸。老汪的兒子開發出便攜羹包,低溫冷凍技術保留原味。更設計出“文蘊羹宴”:以歷代光州名宦詩句為菜名,附箋注講解。但每年冬至的頭鼎羹,必按古法用柴火慢燉。當第一縷香氣破鼎而出,兒子用質譜儀分析:“檢測到獨特的環狀多肽,是城墻草與鱉膠反應的產物。”老汪卻舀起半勺羹,任其在勺中微微顫動:“儀器測得出成分,測不出這顫動里,有小潢河看了八百年城墻倒影的那份靜氣。”
深夜,羹鼎在炭火余溫中輕響如更漏。老汪將頭碗羹供在復原的光州古城沙盤前,沙盤上的城墻燈火通明。有歷史學者品羹后,在餐巾紙上寫:“這口滑糯里有時間的粘度,是古城墻磚縫里的苔蘚,是護城河里的月光,是所有消失的光州舊事,在舌尖上的一次溫柔還魂。”窗外,小潢河靜靜流過殘存的古城門,而那些在鼎中化為無形的甲魚與母雞,那些吸收了文氣的藥材,正在羹湯中達成終極的和解——它們用徹底的奉獻告訴品嘗者:真正的歷史滋味,從來不是固守形骸,而是在時光的文火中,將自己完全打開,融成一碗可以溫暖當下的、流動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