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吳 建 |
高柳,我小學時的老師,早已作古,我卻時常想起他。現在生活節奏快,能有時間回憶一個非親的人,不容易。 高老師身材魁梧,穿的衣服總是補丁搭補丁,但同學們都很崇拜他,覺得他肚子里有真貨。 他講課,聲音洪亮,講到亢奮處,聲如洪鐘。大家都很喜歡他的課,沒有一個人在課上開小差或搗蛋。他朗誦古詩,抑揚頓挫,情感真摯,隨著他聲情并茂的吟誦,我總會陶醉在詩的意境中,久久回味,不能自拔。在學習《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課時,他聲情并茂地朗讀課文,讀到絕妙處,手舞之、足蹈之、吟嘆之……在讀到“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時,身著風衣、手執課本的高老師,邊走邊輕搖課本,笑靨如花。那從容嫻雅的神情,讓我們讀到了他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瀟灑和儒雅。 高老師琴棋書畫樣樣出眾,尤其能畫一手好畫。他上課時,講著講著就信手把課文中的人物、動物、植物畫在黑板上,惟妙惟肖,比美術老師畫得還要好。他講古詩《江雪》,一邊朗誦一邊作畫,很快,黑板上就出現了一位漁翁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手持釣竿,坐在孤舟上,獨釣寒江雪的畫面,栩栩如生。高老師的狂草也很出色,但他都是在本子上揮筆,從不在學生面前展示,將板書寫得工工整整,勻稱美觀。我看過他的備課筆記,字飄逸,瀟灑,極富個性。 我是高老師的忠實“粉絲”,課余閑暇,總愛往他那兒跑。高老師也喜愛我,教我寫字、作畫。可我腦子笨,又沒有美術書法這方面的天賦,所以我畫得不好,字也寫得一般。每每看到我作畫寫字水平沒有長進,高老師便搖搖頭,笑呵呵地說:“孺子不可教也!”我唯一值得他驕傲的是作文出眾,我的習作經常被高老師當作范文宣讀并貼在教室后邊的習作欄里。有一次,我寫的《水杉禮贊》獲得了縣小學生作文大賽一等獎。那時獲獎者只有獎狀,沒有獎品,高老師自掏腰包買了一支昂貴的金星鋼筆,作為獎品贈送給我。 但是,高老師的生活并不富裕。其實他每月工資僅有40多元,上有高堂老母需要贍養,下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妻子也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一家人的生活是如何困窘可想而知,但高老師用他始終如一的善良溫暖著每個學生。學生中有繳不起學費的,他就給墊上;學生沒有文具用,他也給買…… 我小學畢業后考上縣實驗初中,就很少再見到高老師了。一次在路上碰到他,他佝僂著背,臉瘦削了許多。我恭敬地叫他:“高老師!”他拉著我的手,朗聲說:“你有一定的寫作基礎,在這方面多努力,將來是會有出息的。”我的眼眶頓時濕潤了…… 我上大三時,聽說高老師因積勞成疾倒在了他心愛的講臺上。那年暑假,高老師班級的班長、我的鄰家小妹告訴我,老師走的那天,他正給孩子們講陶行知的《每天四問》,課還沒上完,就暈倒在地,送到醫院,卻再也沒有醒過來。黑板上留下了他寫下的“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字挺漂亮,沒想到這竟成了他的人生讖語。高老師出殯那天,全校師生無不失聲慟哭,有的哭得昏了過去。四鄉八里的鄉親們也都趕來為高老師送行,場面令人動容。 高老師,好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