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chuàng)作者 # 
念一程，敬一程杜彩萍推開書房門時，正是即將歲末的黃昏。光斜斜地切進來，把空氣里的微塵照成一條旋轉(zhuǎn)的金河……我立在門口，竟有些不敢踏進去——那里封存著我整整一年的呼吸啊！窗臺上那只陶瓶最先映入眼簾。瓶里沒有鮮花，只有幾枝早已干透的芍藥花，顏色是記憶褪盡后的淡赭，卻仍固執(zhí)地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淡香……那是五月的某個清晨，母親從老家寄來的。信上說：“院里的芍藥花開得正好，香得濃郁，分你一些。”當時，我那時正被瑣事纏得焦頭爛額，隨手插進瓶里便忘了。此刻，那香氣被時光釀得更醇厚了，像一封遲到的家書，在歲末終于抵達——我忽然想起母親電話里總說“都好”，聲音里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年歲增長的滯重。這“念”，原是草木記得比我還清楚。書桌的玻璃板下，壓著許多零碎。一張邊緣磨損的長途車票，目的地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小鎮(zhèn)。那是一次心血來潮的逃離，只為看一場據(jù)說很奇妙的日出。我在寒風中瑟縮了三個小時，最后等來的，卻是漫天的鉛云。正當我懊喪欲返時，云層裂開一道縫隙，光瀑布般傾瀉下來，不是磅礴的日出，是更珍貴、更偶然的“云隙光”。那光的形狀，像極了一把驟然打開的金色折扇，只一瞬，便收了回去。旁邊貼著一張便箋，是我回來后寫下的：“未見的日出，見了更稀罕的天光。”這“敬”，原是獻給所有不期而遇的、滾燙的偶然。抽屜深處，躺著一枚光滑的鵝卵石，來自夏日黃昏的河邊。那晚并無明月，河水是沉郁的濁黃，波濤厚重。我衣裙單薄走在微涼的沙灘上，心里空落落的，為一些說不清的失去。直到指尖觸到這枚石頭，它被河水打磨得如此圓滿，通體冰涼，卻又在掌心漸漸生出暖意。我?guī)貋恚駧Щ匾恍∑篮愕囊雇怼Ｋ徽f話，卻比任何言語更能安慰人——原來最深的“念”，是連語言都顯得多余，只剩下觸覺與溫度的記憶。目光落在書架上那排熟悉的書脊上。一本詩集里，夾著去年今日寫下的字條：“愿新歲，望滿天飛絮，賞窗外紅梅，燈下與你品茗讀詩的夜晚。”此刻，燈已亮起，茶香氤氳，詩篇待啟，而你已不在……而這輪回，悄然閉合又展開。我坐下，翻開一本讀到一半的書，書頁間滑落一枚楓葉書簽，葉脈清晰如地圖，指引著某個已然逝去的秋日下午……那些風雨兼程，原來并非一場狼狽的奔赴，而是一心一意的聚焦。風雨是暗淡的底布，而那些微小的、發(fā)著光的瞬間，是寫上去的片言只語詩句。痛苦與磨損讓記憶有了凹凸的質(zhì)感，觸摸時，方能感到生命的豐實。平凡的“滾燙”，不在灼人的烈焰里，而在這些微小事物持久的余溫中。夜徹底沉了下來，窗外響起零星的鞭炮聲，預告著新的開端。我沒有開大燈，只留著案頭這盞臺燈。光暈像一座溫暖的孤島，而我甘愿做這島上的留守者。舊年的影子在墻上拉得很長，新歲的空氣清冽如泉。這一程的歡喜，已用最莊重的微笑封存。并非封存于遺忘的箱篋，而是安放在生命河床最柔軟處，成為繼續(xù)流淌的力量。我忽然明了，所謂“靜待一場新的輪回”，并非被動的等待。當我能如此清晰而溫柔地“念”，如此虔誠而平等地“敬”，我本身，已成了那輪回的一部分——是終結(jié)，更是伊始。攤開新的稿紙，筆尖落下第一個字。沙沙的聲響，是靜默里最動人的心跳。我知道，新的故事，正在這心跳聲中，一寸一寸地生長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