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計劃4期#
記住那個讓你笑的人
文‖朱子健
記住那個讓你笑的人,將黃昏與燈火收好,常常覺得,生活最厚重的饋贈,并非那些喧嚷的、璀璨的瞬間,而是日復一日中,那些被我們稱為“日常”的沉默切片||慈利隨記,日寫人間煙火
歸家,山水一鳴這片暖溶溶的黃昏便整個兒地潑了我一身。天是灰青的底子,讓西邊未盡的霞光,染上一抹羞怯的妃色,又漸漸地過渡成澄澈的鴨蛋青。空氣是潤的,拂在臉上,有青草剛刈過的、清冽的生氣,混著哪家廚房飄出的、溫暾的飯菜香。妻已等在樓下,一身素淡的衣裳,立在漸漸濃起來的暮色里,像一株安靜的植物。彼此望了一眼,也沒說什么話,便很自然地,我的右手尋著了她的左手。她的手是微涼的,軟軟的,握在掌中,仿佛握著一整個熨帖的、篤定的黃昏。
我們便沿著慣常走的那條環小區的柏油路,慢慢地踱著。路是有些年紀了的,被各樣的鞋底磨得光潤潤的,在將暗未暗的天光下,泛著烏沉沉的亮。路旁的冬青,葉子肥肥的,綠得有些發黑,靜靜地立著,像是白天看夠了熱鬧,此刻也沉入自己的冥想里去了。偶有幾聲鳥鳴,從不知哪棵高樹的密葉里漏下來,也是倦倦的,拖著長而軟的尾音,不一會兒,便又讓更深的靜給吞沒了。
我們不怎么說話,只是走。腳步聲沙沙的,她的,我的,交錯著,又應和著,是這寂靜里唯一的、安心的節奏。這靜,與值班室里的那種死寂是全然不同的。那里的靜,是真空的,繃著的,隨時要被電話或人聲刺破的;這里的靜,卻是飽滿的,蓬松的,像一床新曬的棉被,可以將人舒舒服服地裹在里頭。偶爾,她的手微微地動一下,我的指間便也回應似的緊了緊。這無聲的言語,比什么都要明白,都要來得充實。
走到那棵老榆樹下時,天已完全黑了。榆樹的影子,濃濃地、潑墨似的灑了一地。我們站住了,抬頭望去,住戶們的窗子里,燈已一盞一盞地,如惺忪的睡眼,暖暖地亮了起來。那些光,透過各色的簾子,便成了各色的樣子:有的是清亮的白,有的暈作一團鵝黃,有的是水溶溶的湖綠。一格格,一方方,錯落地嵌在沉黑的天鵝絨似的夜色里,像是散落的、溫潤的星子。看著這些光,白日里那些紛亂的、煩擾的思緒,便都成了極遠極淡的事了,被這無邊的、仁慈的夜氣,一絲絲地濾了去,只剩下心頭一片空明的靜。
不知過了多久,妻輕聲說:“回吧。”于是我們便折轉身,循著來路回去。只是腳步,似乎更慢,也更輕了。
推開家門,一股熟悉的、混著煙火氣的暖意便迎面抱住了我。屋里只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光也是黃黃的,軟軟地攤在客廳的一角。妻讓我在沙發上歇著,自己便走進廚房去。不一會兒,她便出來了,手里端著一只紅色的籃子,挨著我坐下。籃子里盛的,便是她“收”的紅薯干了。
那是怎樣的一種“收”呢?我曉得的。紅薯是桑植保潔大姐送的,妻選好紅心的,洗凈,蒸得透爛,仔細地剝了皮,再切成勻稱的條塊。白日里,需得趁著晴好的日頭,放陽臺上紅色藍子里,將黃玉似的薯條,一條條、齊整整地列在上面,讓那金晃晃的太陽,慢慢地收干它們豐腴的汁水,也收進一整個秋天暖洋洋的香氣。白日里,她定是隔一會兒便要去看看的,給它們翻個身,讓每一面都熨帖地領受陽光的撫觸。這“收”字里,有的是日光的曝曬,風露的浸潤,更有著一日日的守候與期盼,將流動的光陰,與無盡的耐心,都一絲絲地、收了進去,凝成這盤中的黃玉色的小物了。
我拈起一根,放入口中。初時是韌韌的,帶著陽光曬過后特有的、微干的香氣。用齒尖輕輕一磕,那內里的瓤便軟軟地化了開來,一股極醇厚的甜,不是糖的甜,也不是蜜的甜,是土地里長出來的、太陽曬出來的、最本分的甘飴,順著舌苔,緩緩地滑下去,一直暖到心里。這甜,是扎實的,不飄忽,也不膩人,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慢慢地嚼著,看妻在燈下的側影。她看著我,笑著,作勢欲打,臉上有一層極柔和的、滿足的光暈。壁燈的光,將她鬢邊一絲不聽話的頭發,染成了淡淡的金色。這一刻,世間一切的煩囂,仿佛都被關在了門外。這小小的屋子,便是我們全部的世界了;這手中一縷平凡的甘甜,便是生活所能給予的,最豐厚的饋贈了。
我忽然想,我們日復一日,在那些白的、硬的光下忙碌,追逐著一些似乎很要緊的東西,心也常常是浮著的,空落落的。可人最終要回的,或許不過是這樣一個有溫度的黃昏,這樣一雙可執的手,與這樣一盞等著你歸來的、燈下的人罷。而那真正能“收”住我們漂泊的心的,又何嘗是別的什么呢?無非是這樣瑣碎的、溫暖的、帶著煙火氣的光陰罷了。
夜漸漸地深了。籃子里的紅薯干,還靜靜地臥著,在燈下泛著樸實的光澤。那甜味,還在齒頰間,裊裊地,不肯散去。
記住那個讓你笑的人
詩‖朱子鍵
暮色蒼茫作雅篇。
歸人步履不同遷。
炊香引路知家近,
樹影扶肩勝語綿。
燈火一窗溫似舊,
薯干盈齒歲生甘。
光陰細品皆成客,
月在樓頭靜不宣。
行香子·記住那個讓你笑的人
詞‖朱子鍵
暮潑衣痕,香引籬門。循舊路、履跡生溫。風皴樹影,鳥沒煙昏。漸燈浮白,窗浮暖,語浮盆。
霜紋薯玉,留溫指隙,把光陰、搓碎同存。甜凝齒慢,靜染燈魂。便月成侶,夜成帳,世成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