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邊的風,終年裹著細碎的涼意,吹不散忘川水悠悠的波痕,也吹不淡孟婆鬢邊的霜色。
她總守在那座石橋頭,身前擺著一口經年不冷的銅鍋,鍋里熬著的湯,盛著世間最雜陳的滋味。湯香漫過忘川,混著彼岸花開的清苦,漫過每一個踉蹌走來的魂魄。
來的人,有的眼角還凝著淚,懷里揣著未說出口的牽掛;有的眉峰攢著恨,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還有的一臉茫然,像是忘了來路,也忘了要去往何方。孟婆總是不聲不響,舀起一勺溫熱的湯,遞到他們手邊,目光里沒有悲憫,也沒有淡漠,只有一種看透了世事的溫和。
有人問她,這湯里究竟藏著什么。她不語,只是看著那人一飲而盡,看著對方眼里的悲歡一點點淡去,化作一片澄澈的空白。其實,湯里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不過是人間草木,山川雨露,熬煮著歲月的痕跡。它能抹去的,從來不是刻骨銘心的愛與恨,而是那些纏在心頭的執念,那些讓魂魄不得安寧的牽絆。
曾有個書生,捧著一枚褪色的玉佩,遲遲不肯接碗。他說,怕忘了渡口等他的姑娘,怕忘了那句“來年杏花雨,與君再相逢”的約定。孟婆靜靜聽著,添了一勺湯,放在他面前:“若真有緣,忘了也能再遇見;若無緣,記著,不過是添了百年的苦。”書生望著那碗湯,淚水滴進碗里,漾開一圈圈漣漪。終究,他還是仰頭飲下,轉身走向輪回時,眼角的淚已化作釋然。
也有白發蒼蒼的老嫗,顫巍巍接過湯碗,笑著說,這輩子,嫁了良人,養了兒女,守著一院煙火,夠了。她喝得從容,走得坦蕩,像是赴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宴席。
孟婆見過太多的悲歡離合,聽過太多的愛恨嗔癡。她從不勸人忘,也不逼人記。她只是守著這一鍋湯,守著忘川畔的日升月落,做一個溫柔的渡者。
她知道,有些記憶,不是一碗湯就能抹去的。就像有些愛,刻在骨血里,就算走過奈何橋,就算喝過孟婆湯,下輩子遇見時,還是會怦然心動。就像有些遺憾,藏在靈魂深處,輪回百轉,還是會在某個瞬間,忽然想起,心頭微微一痛。
風又吹過奈何橋,銅鍋里的湯依舊溫熱。孟婆舀起一勺,遞給又一個走來的魂魄。那人接過碗,望著忘川對岸的彼岸花,紅得似火,艷得似血。
一碗湯,渡了前塵,渡了舊夢,卻渡不走心底最柔軟的念想。
忘川的水還在流,彼岸的花還在開。孟婆依舊守在橋頭,等著每一個需要放下的魂魄,等著每一個帶著故事而來的人。她的湯,是告別,也是新生;是遺忘,也是成全。
在這陰陽相隔的渡口,她是最沉默的見證者,也是最溫柔的擺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