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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里的人間（原創(chuàng)小說）
作者：楚旺群
 
老周把最后一疊校樣碼齊，油墨的淡香混著窗外的桂子氣飄進(jìn)來，落在泛黃的稿紙上。他摩挲著紙頁邊緣，指尖觸到一個(gè)淺淺的折痕——那是三十年前，他在縣文化館的長椅上，攥著自己第一篇小說稿時(shí)捏出來的。
 
那時(shí)候的稿紙還是供銷社買的毛邊紙，鋼筆字寫得歪歪扭扭，故事里的少年穿著打補(bǔ)丁的藍(lán)布衫，揣著一本翻爛的《平凡的世界》，在黃土坡上追著風(fēng)跑。老周記得，他寫少年在煤油燈下抄書，寫少年對著山峁喊出心里的話，寫少年以為走出大山就是遠(yuǎn)方。
 
后來，少年的故事沒發(fā)表。編輯部的退稿信上，鋼筆字鐵畫銀鉤：“故事有余，筋骨不足。”
 
老周把退稿信夾在稿紙里，跟著村里人去了南方的工地。安全帽下的日頭毒得很，他在腳手架上綁鋼筋，汗珠子砸在水泥地上，瞬間就沒了影。夜里躺在工棚的硬板床上，工友們鼾聲震天，他卻摸出枕頭下的圓珠筆，在廢賬本的背面寫。寫工地上的老張，五十歲了還在咬牙供女兒讀大學(xué)；寫扎鋼筋的小李，總在午休時(shí)對著手機(jī)屏幕笑，屏幕那頭是他在老家的媳婦；寫攪拌機(jī)轟鳴的夜里，月亮掛在塔吊的尖上，像一枚凍住的硬幣。
 
那些文字，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曲折的懸念，只是一群小人物的日常，是汗水里泡著的柴米油鹽，是皺紋里藏著的悲歡離合。
 
有天夜里，暴雨傾盆，工棚漏了雨。老周慌慌張張去收那些寫滿字的賬本，卻被工頭撞見。工頭皺著眉，撿起一張濕了角的紙，看了半天，突然說：“你寫的這些，像咱工地上的日子。”
 
后來，老周的稿子終于發(fā)表了，登在省報(bào)的副刊上，豆腐塊大的地方，標(biāo)題叫《腳手架上的月亮》。他拿著報(bào)紙，在工地的小賣部買了一瓶二鍋頭，就著花生米，喝得酩酊大醉。醉眼里，月亮真的像從墨痕里跳出來的，清輝滿地。
 
再后來，老周成了小有名氣的作家。他的書一本本出版，讀者說他的文字“接地氣”“有筋骨”。有人問他，寫小說的秘訣是什么。老周總是笑著搖頭，說哪有什么秘訣，不過是把人間的煙火氣，揉進(jìn)墨痕里罷了。
 
此刻，窗外的桂花開得正盛。老周拿起筆，在新的稿紙上寫下一行字：“小說是什么？是一個(gè)人的心事，也是一群人的歲月。”
 
筆尖落下，墨痕暈開，像極了他走過的路，像極了他筆下的那些人，那些在平凡的世界里，努力活著的，帶著風(fēng)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