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西的冬日,總裹著化不開的濕冷霧氣,風刮在臉上,帶著細碎的涼。她站在窗前,指尖摩挲著桌上的三樣東西——一支素凈的鋼筆,一張皺巴巴的百元鈔,一把灰撲撲的折疊傘,心口的寒意比窗外的風更刺骨。
二十萬彩禮,是她脫口而出的數字,卻不是貪慕虛榮的奢望。鄰村阿姐出嫁時,二十八萬彩禮換來十里紅妝的風光,那是她見過最直白的“被重視”。她原以為,他會皺著眉坐到她跟前,細數家里的難處,再攥緊她的手說一句“往后咱們一起拼”。可等來的,卻是這三樣輕飄飄的物件,像一記悶拳,打得她心里發慌。
起初,她還抱著幾分僥幸,把這份心意往暖里猜:筆是他要親手寫下婚書,許她一生安穩;百元鈔是讓她一百個放心,往后會把她捧在掌心疼;傘是漫漫歲月里,他愿為她遮風擋雨的承諾。可村里的閑話像針尖,順著門縫窗隙鉆進來,“一筆勾銷”“散了算了”,字字句句都扎在心上。她摩挲著冰涼的傘骨,掌心生疼——原來在他眼里,幾年的情分,竟只值這三樣輕飄飄的念想。
母親端來一杯熱茶,坐在她身邊嘆氣:“孩子,彩禮彩禮,先有‘禮’,后有‘財’啊。”那一刻,她忽然懂了,自己要的從來不是二十萬鈔票,是他低頭的態度,是藏在余生里的真心。
而此刻,村口的老槐樹下,他捏著半截煙蒂,火星燒到指尖才驚覺疼。望著她家的方向,霧蒙蒙的天,像他心頭解不開的難。
二十萬,對他來說是一座翻不過的山。父親常年臥病,藥罐子從沒離過灶頭;母親蹬著三輪車走街串巷賣菜,風吹日曬掙幾個辛苦錢;他在工地搬磚扛水泥熬了五年,攢下的積蓄剛夠給漏雨的老房子翻修屋頂。他不是不想滿足她,是實在掏不出這二十萬,更怕湊齊了錢,往后要她跟著自己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那支筆,是他跑遍鎮上三家文具店才挑來的,筆尖順滑,好寫。他寫不出華麗的誓言,只想寫一紙保證書,用雙手的力氣掙出兩人的未來;那張百元鈔,是他兜里最后一張整鈔,一分是心意,一百也是心意,只想讓她百分百安心;那把傘,是工地發的勞保傘,傘骨結實得很,他想著下雨天替她撐著,保準不讓她淋一滴雨。
他以為這份藏在物件里的心意,她能懂。可朋友紅著臉來傳話,說她把這三樣東西,解讀成了“一筆勾銷”的決絕。心口像被石頭砸出個坑,空落落的疼。他也曾想過攥著她的手,把難處說透,可話到嘴邊,只剩“拿不出”的窘迫與難堪。
三天后的清晨,天終于放晴了。陽光穿透薄霧,灑在青石板路上,亮閃閃的。他揣著那支筆,拎著一袋剛蒸好的米糕,晨露沾著衣角,手足無措地站在她家院門外。
她開門看見他時,眼圈還是紅的,卻沒轉身回屋,只是低頭絞著衣角。
“我……”他撓撓頭,遞過筆,聲音帶著緊張的沙啞,“這筆是我跑了三家店才挑的,好寫。我是想給你寫保證書,不是一筆勾銷。”
她抬眼,眼眶濕漉漉的,聲音輕輕:“那一百塊和傘呢?”
“一百塊是我兜里最后一張整鈔,”他憨憨地笑了,眼角的皺紋里漾著真誠,“一分是心意,一百也是心意。那把傘,工地發的,結實。往后下雨天,我給你撐著,保準不讓你淋著,受一點委屈。”
風停了,檐角的水珠滴答落下。她接過筆,也接過那袋還冒著熱氣的米糕。陽光漫過院墻,落在兩人身上,暖融融的。霧散了,心也暖了。
原來彩禮的本意,從來不在數字里,而在藏在物件與話語里的,那一顆真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