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雨熹
時光如沙，從指縫間悄然流逝。我坐在書桌前，翻開泛黃的記憶相冊，歲月的利刃早已磨花了許多記憶的痕跡，唯有家中那個斑駁的洗衣臺，始終清晰地鐫刻在心底，連同父親在那里的身影，如同明星般成為歲月長河中最明亮的存在。
兒時總以為父親會魔法。每次玩耍弄臟了衣裳，他總能在那方水泥砌成的洗衣臺前，還我一個潔凈如新的奇跡。直到那個顏料沾染校服的傍晚，我才真正讀懂這“魔法”背后的秘密。
那日，彩墨在衣角綻開猙獰的痕跡。我學著父親的樣子揉搓，卻只讓污漬暈染得更開。父親聞聲而來，接過衣服時，我注意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老樹的根須，掌心里還留存著切菜時刀刃留下的劃痕。“顏料要用熱水先泡。”他邊說邊彎腰擰開水龍頭，后頸處幾根白發在夕陽下格外刺眼。
洗衣粉在熱水中化作綿密的泡沫，父親的手在泡沫中起伏。變形的指節，粗糙的手掌，無一不是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疤痕。泡沫“滋滋”的聲響里，我看見他額頭沁出的汗珠順著皺紋的溝壑滑落，在洗衣臺上洇出深色的斑點。
“爸，讓我來吧。”我伸手去接搓衣板。“馬上好了。”他側身擋住我，肩胛骨在汗濕的襯衫下顯出鋒利的輪廓。最后一遍漂洗時，他忽然咳嗽起來，扶著洗衣臺緩了許久。水流沖走了顏料，也沖開了我記憶的閘門——原來這些年，父親一直用這樣的姿勢，在洗衣臺前洗去我成長路上所有的污漬與塵埃。
收拾時發現那桶貼著便簽的洗衣粉，父親歪扭的字跡寫著“去顏料專用”，旁邊還畫了個笑臉。月光透過紗窗落在洗衣臺上，未擰干的水滴如珠簾般落下，如父愛的點點滴滴。我忽然明白，父親確實會魔法——他把生活的苦澀都變成了洗衣粉的檸檬香，把歲月的風霜都化作了泡沫里的彩虹。
如今每次回家，我總要特意去看看那個洗衣臺。水泥臺面又多了幾道裂紋，像父親新添的皺紋。但每當陽光透過梧桐葉落在上面時，那些斑駁的水痕就會閃閃發亮，仿佛時光深處永不褪色的星辰。父親的愛，原來一直都在這里流淌，永不干涸。在洗衣臺嘩嘩的水聲里，在泡沫消散時細微的“啪嗒”聲中，在每一個我們以為平凡的時刻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