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字節(外三首）
文/邱墨·??[云南]
我以指腹拓印熒光的余脈，
復述那些被定格的晨昏。
當字節漸次褪成灰燼，
唯有我驗證光痕曾是確實的熱。
某個未命名的黃昏，信風突然轉向。
荒原上，所有路徑都通往靜寂。
我的視線始終懸垂于界面，
直至待機暗影吞沒最后一粒像素。
終于承認：標本里永不沉降的甜，
與持續增殖的刺，源自同一根莖蔓。
它們共謀，要將我砌進陳列館——
在等寬的牢房，做顫抖的展簽。
刪與留的界標已被消磁，
退路在預載時早設定為虛空。
我馴養痛覺如同馴養回聲，
每夜服食這無藥味的琥珀。
月亮升起來，照著同一座城，
照著被吹熄的兩盞燈。
如果你在別的銀河系轉動密鑰，
可會讀取這永不投遞的、固執的痕？
○唇釉計量單位
再滿的杯也盛不下
某個街角溢出的漆黑
我向路燈賒賬
它只肯借我
一道傾斜的影子和
保質期不明的光輝
晚風在路口繳獲
我衣領上殘余的溫存
它宣讀判決時
思念就顯露
倒刺的形狀抵住
我發音的螺紋
我竟日調試酒精與血管的經緯
比例失控的夜晚總不肯
如約傾斜
而清醒是更深的琥珀
封存所有
未曾發生的吻
現在我懂得
為每次觸碰貼上防偽標簽
任口紅在包里
風化成地質年表
你看
這未拆封的鮮艷
恰是愛的
最小計量單位
時間在杯沿結成鹽晶
我學習用沉默釀酒
封存年份是：
你轉身時的
空氣震頻
飲下這杯
永不發酵的平靜
我的杯壁
終將長出拒絕融化的
薄霜
○懸沙
不肯墜地的沙始終懸浮，
我的掌心沒有起風。
每粒都嵌進指紋，
長成帶刺的豐稔。
某個凹陷應驗著，
某段溫熱的走向。
這座皮膚的山脈，
收容你所有離去的地貌。
暗室里羅剎低徊，
我替他拭凈面孔。
瓷瓶盛接的脆響，
來自反向行走的鐘。
早知光該在光里凋謝，
我仍削薄自身，
當燭臺供奉。
供所有名字在體內寫詩，
除了你那早已，
用舊的那個。
我們原本可以，
隔著安全的長階相望。
像星群恪守，
虛空法則。
但你遞來的繩纜，
總纏繞成愈解愈緊的，
脈搏的模樣。
暗影處飄浮的，
皆是倒懸的蝴蝶。
當苦咸的季風，
途經眼眶的堰塞湖，
我垂下發燙的錨鏈，
撈起沉船遺落的，
銀紐扣。
今夜沒有赦免的雨，
淤積的云層卻突然，
瀉下光的瀑布——
我看見指間沙粒，
正一粒一粒，
向夜空返航。
沒有一粒，
灼傷我的眺望。
○愛的考古學
在日歷撕去的每個間隙，
我收集你名字的陶片。
等候是不斷堆積的巖層，
回憶如藤蔓向白晝攀延。
秘密在胸腔長出年輪，
每圈都是未寄出的星圖。
假如思念也需要考古，
我已是布滿刻痕的陶俑。
當你成為呼吸的氧氣，
指紋在空氣里寫詩。
倘若心跳會留下化石，
博物館將陳列我所有遲疑。
若某天我停止追溯，
請用舊衣釘成攀爬支點，
向記憶的幽暗處垂降——
直到觸及那道溫暖河床。
2025年12月18日于喬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