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浙江柯橋至諸暨高速公路工程順利通過交工驗收,具備通車條件。
柯諸高速建成了,杭州“二繞”也就全線貫通了,這是一條杭州都市圈高速公路大環線,串聯起德清、柯橋、諸暨、桐鄉等多個杭州都市圈節點縣市。
杭州都市圈,正式成“環”。
此前,杭州都市圈因為“瘦身”,一度引發大范圍討論。
2023年1月,杭州都市圈獲批成為國家級都市圈。不過具體范圍于2024年發布的《紹興市融杭發展規劃》才首次透露。
此前的規劃中,杭州都市圈的范圍包括杭州、湖州、嘉興、紹興、衢州和安徽省黃山6市。躋身“國家級”后,杭州都市圈的范圍從“杭嘉湖紹衢黃”縮小為“杭嘉湖紹”,總面積從5萬平方公里“縮水”到約2.2萬平方公里。
這樣的變化被不少房地產自媒體解讀,許多人認為,都市圈內將承接更多發展資源,被“踢”出杭州都市圈的區域享受不了政策紅利,地塊價值將下降,房價也會錯失上漲機會。
顯然,這是對都市圈價值的一種誤讀。“被納入都市圈有什么實際的好處?幾乎沒有資金支持、政策扶持,更多是市場要素順暢流動和多主體共識帶來的區域提升。”清華大學中國新型城鎮化研究院城市群與都市圈研究中心主任盧慶強說,他經手了不少都市圈規劃編制、評估、調研等工作。
即便如此,“入圈”對于城市發展而言仍然是關鍵一步,經濟聯系、人才交流、基礎設施互聯互通等,都將在“圈”內更加密集、緊湊,也就意味著更加高效。
前不久,清華大學發布《中國都市圈發展報告2024》,杭州都市圈與深圳都市圈、廣州都市圈、上海都市圈、北京都市圈一起,位列成熟型都市圈前五位。
沒有一線城市的都市圈,為何能進入全國都市圈發展的第一梯隊?
“縮圈”與“擴圈”
2023年1月,《杭州都市圈發展規劃》獲國家發改委批復。以1小時通勤圈為核心,杭州都市圈范圍包括杭州、嘉興、湖州、紹興的大部分地區,共計2.2萬平方公里。
從歷史上看,杭州都市圈的具體范圍始終處于動態調整中。
2007年5月,杭州都市經濟圈第一次市長聯席會議召開,杭州、嘉興、湖州、紹興四市在列。2010年10月,浙江省政府正式批復《杭州都市圈發展規劃》,范圍同樣是“杭嘉湖紹”四市。2018年,杭州都市圈第九次市長聯席會議上,衢州、黃山兩市加入杭州都市圈,2020年又吸納安徽宣城加入,杭州都市圈從一省四市擴展到兩省七市。
而新一輪杭州都市圈發展規劃中,國家發改委批復的范圍明顯縮小了——回歸到“杭嘉湖紹”,安徽黃山、宣城和浙江衢州被劃出杭州都市圈范圍,杭州的淳安縣和建德市也未被納入杭州都市圈。
實際上,杭州都市圈在開始進行規劃編制時,范圍仍然包括“杭嘉湖紹衢黃”六地。規劃上報國家發改委后,得到了“范圍過大”的反饋。“我們想了很多調整的辦法,比如僅吸納黃山和衢州的個別區縣,經過多輪修改,各種方案都被駁回了。”浙江省發展規劃研究院區域發展研究所柯敏介紹,她具體承接了規劃編制工作。
黃山等地對于加入杭州都市圈的態度也十分積極,始終在盡力爭取,甚至主動聯系國家相關部門提出申請、表達意愿,不過最終未能如愿。
雖然幾乎沒有直接“福利”政策,加入都市圈的好處,更與政策預期管理和民眾心理距離相關,盧慶強解釋:“有時候‘帽子’很重要,公眾和市場對都市圈內外的認知會有較為顯著的不同。”區域合作更多體現的是地方的發展智慧和方法策略,正如安徽加入長三角后,各方面與滬蘇浙對標學習,市場對安徽營商環境、公共配套等方面的水平判斷也會提升。
但從規劃的角度考慮,都市圈的空間單元核心是人口和經濟聯系。基于此,盧慶強介紹:“國家從規劃治理邏輯方面對都市圈規劃建設有三個基本要求:一是總體范圍不超過2.5萬平方公里;二是以城市主體功能為主,承擔都市功能;三是以一小時通勤圈為基本范圍。”
城市距離在一小時交通圈內,才能滿足市民跨市域每日通勤需求,人口和經濟的聯系才會進一步緊密,這也是中心城市能夠輻射到的范圍,從而產生同城化需求。以黃山為例,杭黃間高鐵約1.5小時、單程花費約120元,遠超規劃領域的1小時“極端通勤”時間,其承接到的輻射自然非常有限,顯然難言同城化。
杭州都市圈的范圍劃定了,但連接不會僅限圈內。尤其隨著交通條件改善,都市圈的現實范圍逐漸擴大,城市間各領域合作會越來越廣泛。目前,黃山、衢州仍作為杭州都市圈協調會辦公室成員單位開展相關合作。
“超出國家批復范圍的城市就不合作了?肯定不是這樣,平時我們辦活動都會邀請。”杭州市發改委相關負責人說,尤其在公共服務、基礎交通等領域,都市圈工作的推進不會只限于批復范圍內。
前不久,黃山市相關區縣負責人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黃山未被納入杭州都市圈,市民一時有些失望,但與周邊城市的合作、聯動依然在推進,“講到底還是要做好自己的事”。
比如,今年9月,杭州都市圈數字外貿服務聯盟成立暨“穩外貿·拓市場”助企服務活動在杭州舉行,杭州、湖州、嘉興、紹興、衢州、黃山、宣城七城市的發改、商務、貿促等政府部門共謀抱團出海新路徑。
“成圈”后再“擴圈”,實際上,都市圈的合作一直都未曾拘泥于規劃范圍和具體界限。
“有圈”與“無圈”
這段時間,盧慶強帶領團隊正在對杭州都市圈發展規劃的實施情況進行中期評估。他們初步得出結論,“市場主導型都市圈是杭州都市圈的特色模式,具備在全國范圍內引領示范和推廣價值”。
杭州是“彗星城市”,城市的經濟重心在東北一角,毗鄰嘉興的桐鄉、海寧等地。當企業出于發展需求選擇外遷時,第一選擇一般不是杭州市中心,而會就近選擇毗鄰區縣。所以,在城市東北側的城市邊界上,雖然跨越行政區劃,但經濟上聯系的繁忙程度更高,人員往來更頻繁,打通斷頭路、開通跨省公交等需求自然產生。
一開始,杭州與周邊城市的合作便由此促成,杭州都市圈的誕生便基于市場要素流動的需求。都市圈各城市達成共識,在合作機制和協作框架下,進一步解決人才資質互認、監管標準不同等由行政區劃壁壘造成的系列難題。
與此同時,中心城市的“城市病”急需通過都市圈“治療”。杭州核心區人口過于擁擠,工廠聚集度過高,可能導致交通擁堵、大氣污染、水污染等一系列問題,需要主動向外疏解。都市圈內城市因為地理位置相近、交通條件便捷等,能夠順暢承接。
盧慶強及團隊對全國都市圈的發展情況進行摸底調研,根據不同發展階段,將都市圈分為培育期、發展期和成熟期。
處于培育期的都市圈,仍在解決交通互聯互通等硬件設施問題,以鄰為壑的現象時有出現。而正在發展期的都市圈中,人口和經濟要素都往中心城市聚集,在做大中心城市的同時,周邊城市被虹吸,這就需要提前進行規劃干預。進入成熟期的都市圈,中心城市之外已形成培育承接產業功能的平臺和要素集聚條件,各方實力相對穩定均衡,中心城市與周邊城市共同成長,發展差距不斷縮小,特色化功能組團不斷成型。
目前,杭州都市圈已經進入成熟期。“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中,但感覺不到城市的邊界。”盧慶強說,硬件設施配備齊全,產業集群共同培育,產業分工與產業協作市場配置自然形成,正在從“有圈”到“無圈”的高階階段,居民感受度顯著提升。
在杭州都市圈,在杭州這一中心城市之外,以產業協作與特色發展為路徑,已經形成特色縣市的功能節點。這是杭州都市圈作為市場主導型的又一鮮明特征。
比如,以地理信息產業為特色,德清在杭州都市圈內孕育出二級節點。今年10月底,第二屆聯合國地理空間知識與創新周在德清拉開帷幕,來自聯合國有關機構及60多個國家的千余名代表齊聚一堂,一場圍繞地理信息產業的“莫干山對話”即將展開。
“按照一般思路,這類國際活動應該放在中心城市,但在杭州都市圈內,一座縣城也能承接世界性功能。”柯敏說。從2016年開始,德清“無中生有”培育地理信息產業,不少資源從杭州引入。而杭州對此秉持開放態度,市場要素流動與否的決策僅需考慮成本開銷、要素配套、營商環境等。
德清以“交鑰匙”的方式為浙江工業大學建莫干山校區,并配套大學科技城,專門為大學教師準備的創業空間,年租金甚至只需幾百元。德清為減免經常往返杭州、德清人員的通勤費用,推出高速免過路費的相關政策,僅這一筆開銷每年補貼上億元。杭州的學校、醫院等,一些在德清扎根,作為當地高端人才的生活配套。
前不久,在調研中,盧慶強聽說,一家杭州的腦機接口企業準備落戶德清,這令他十分驚訝:“腦機接口行業對高端人才的要求非常高,這樣的企業愿意去德清,說明當地環境的確成熟了,吸引力很大。”
在杭州都市圈,湖州、嘉興、紹興等地承接了80%的杭州外遷企業,以莫干智谷、諸暨島等科創飛地為代表的跨區域產業孵化平臺就近承接杭州人才和創新紅利,探索形成“總部+基地”“研發+生產”“生產+服務”等跨區域產業協作模式。
另外,優質教育、醫療資源初步實現互惠共享,浙江大學等在杭省屬高校、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兒童醫院等省級三甲醫院在湖州、嘉興、紹興等城市設立分校分院,杭州都市圈異地就醫直接結算率達99%以上。
“小圈”與“大圈”
采訪中,一位發改領域的政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曾有幾年,大家對于城市間合作事項的積極性有所下降,在日常業務完成后才會推進跨域事項。
“好談的能談的,都已經談過了,之后要去做的合作事項都在改革深水區。”另一位從事都市圈相關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員一語中的,眼下工作的推進任務艱巨,涉及“真金白銀”,會觸碰不同城市間利益分配問題。
因為有自下而上的合作需求,杭州都市圈自然而然成型。發展到今天,更需要建立成熟機制規范運轉,需要直面瓶頸問題改革突破,需要上位政策有效賦能。
“在長三角一體化戰略下,杭州都市圈以次區域中心為主導,嘉興、湖州同時納入了上海都市圈協同范圍,嘉興更是浙江接軌上海的橋頭堡。”杭州發改委相關負責人說,總體來看,杭州都市圈人流網絡集中在周邊40公里范圍內,總體腹地空間偏小,面臨的區域競爭加劇。這是杭州都市圈的個性問題。
而都市圈同城化發展步入新階段,面臨產業合作區共同開發與利益分配、公共服務共享與財政補貼、創新人才柔性引領與政策共享、數據要素開放與協同治理等更深層次的跨市域協同制度和利益分擔機制的規則制定。這是長三角都市圈發展的共性問題。
與此同時,都市圈發展的重要性被置于前所未有的高度。
近些年,外部環境發生了深刻變化。過去發展經濟,最關注兩個關鍵詞:規模和效率。全球化背景下,通過國際分工實現規模經濟,通過降低要素流動成本提升效率。但現在情況變了。中美戰略博弈進行了幾年,現在必須在規模和效率之外加入第三個關鍵詞:安全。
“有一個指標叫‘本地配套率’。”盧慶強說,本地配套率越高,產業鏈安全越有保障。浙江一家新能源整車企業,在市場上銷售價格能壓得很低,因為其相關零配件都由浙江省內供給,大部分產業鏈上企業集中在同一個都市圈內。這是規模經濟的2.0版本——集群化,靠核心企業串聯產業鏈上下游,從而形成產業集群。
杭州都市圈的未來在何方?最新出爐的浙江省“十五五”規劃建議提出,加快杭州都市圈同城化發展,爭當全國現代化都市圈建設樣板。
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也將為杭州都市圈帶來新的機遇。前不久,國務院發布關于《長三角國土空間規劃(2023—2035年)》的批復,明確優化以都市圈為引領的空間格局,加強上海大都市圈與蘇錫常都市圈空間融合,以及與南京、杭州、合肥、寧波都市圈空間統籌。
今年10月,《建立健全都市圈同城化發展體制機制提升長三角城市群一體化發展水平行動方案》正式印發,上海大都市圈、南京都市圈、蘇錫常都市圈、杭州都市圈、寧波都市圈、合肥都市圈等開始“抱團”發展。
從杭州都市圈的“小圈”到長三角一體化的“大圈”,各地凝聚共識、攥指成拳,共同參與國際競爭,底氣更足、信心更堅定。
來源:上觀新聞
作者:解放日報 鞏持平
【編輯:張令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