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計劃4期#
“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長之”,冬至作為二十四節氣中最早被制定的節氣之一,兼具自然與人文雙重厚重。古人以“亞歲”“長至節”相稱,更有“冬至大如年”的盛譽。這一承載著天地節律的節氣,早已被文人墨客嵌入詩行。他們以筆為鏡,將冬至的寒雪、晴光、梅影與煙火盡數留存,讓千年前的冬日景象,至今仍能觸動人的感官。
節氣里的冬日圖景
若遇雪天,冬至的景致更添清絕。唐寅筆下“瑞雪飄花入酒杯”的畫面,將空中飛雪與案上酒杯相連,雪花輕落杯中,消融于暖意,冷與暖的交融恰如冬至的節氣特質。杜牧則在羈旅中捕捉到雪的聲息:“竹門風過還惆悵,疑是松窗雪打聲”,風吹竹門的簌簌聲,竟讓思鄉的詩人錯覺為故鄉松窗上的落雪聲,雪的意象雖未直接出現,卻在聽覺的聯想中愈發清晰,為寒夜添了幾分凄清與悵惘。而鮑照筆下的冬至,更顯蒼茫:“長河結瓓玕,層冰如玉岸”,黃河凝結成美玉般的冰面,層層疊疊的寒冰如白玉砌成的河岸,將冬日的嚴寒與壯美鋪展到極致。
除了花木與冰雪,冬至的日影與天色也被細致描摹。阮閱在詞中寫道:“寒影初回長日至”,冬至日影最短,此后便日漸北移,“寒影初回”四字,精準概括了這一節氣的天文特征。范成大則在舟中記錄下冬至的夜空:“云淡月微明”,萬里行舟之上,云氣稀薄,月光雖淡卻清晰可辨,與舟中燈火相映,構成一幅靜謐的冬夜行舟圖。
寒與生的辯證之思
冬至的自然景象,始終圍繞“寒”與“生”的辯證展開。此時寒氣雖盛,卻已藏不住春的訊息,這種微妙的平衡,被詩人精準捕捉進字句之中。
杜甫在《小至》中落筆便見生機:“岸容待臘將舒柳,山意沖寒欲放梅”。夔州的冬至,河岸已顯溫情,柳枝似在等待臘月來臨便舒展腰肢;山間更藏銳氣,梅花沖破凜冽寒氣,正醞釀著綻放的力量。詩人以“待舒”“欲放”兩個動詞,將靜物寫活,讓冬日的蕭瑟里透出蓬勃的生命張力。這種“寒中藏暖”的意境,在朱淑真的詩中同樣可見:“葵影便移長至日,梅花先趁小寒開”,冬至日葵影西斜,白晝初長,而梅花已搶先在小寒前綻放,以嫩蕊對抗寒天,成為冬日最動人的亮色。
宋代邵雍的《冬至吟二首》則將這份哲思推向深處:“冬至天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 在他看來,冬至是天地的中點,天心恒定,那一絲初生的陽氣,雖微弱卻堅定,正是萬物復蘇的源頭。
暖冬里的市井風俗
古人稱“冬至大如年”,這一天的市井鄉間滿是節慶的煙火氣,詩人將這些鮮活的生活場景寫入詩中,讓冬至的寒意里透著人情的溫暖。
元人馬臻的《至節即事》堪稱元代冬至的“市井風俗畫”:“天街曉色瑞煙濃,名紙相傳盡賀冬。繡幕家家渾不卷,呼盧笑語自從容”。清晨的京城街道上,祥瑞的煙氣繚繞彌漫,士民們相互傳遞名帖,慶賀冬至佳節;家家戶戶的錦繡帷幕都未曾卷起,屋內傳來擲骰博戲的歡聲笑語,一派從容閑適的景象。詩中沒有奇絕的景致,卻以“名紙相傳”“呼盧笑語”等細節,將百姓的節慶之樂鮮活呈現,瑞煙中的街巷、繡幕下的歡聲,共同構成了暖融融的冬至圖景。
王安石筆下的都城冬至,則充滿孩童的歡聲與市井的活力:“喜見兒童色,歡傳市井聲。幽閑亦聚集,珍麗各攜擎”,冬至到來,孩童面露喜色,市井間滿是慶賀的聲浪,無論閑適百姓還是富貴人家,都聚集一處,攜帶著珍美的節禮,熱鬧非凡。這種節慶的歡愉,也滲透在尋常人家的飲食起居中。蘇轍在冬至日寫道:“官冷無因得官酒,老妻微笑潑新醅”,雖無官酒助興,妻子卻笑著為他斟上自家釀的新酒,一杯濁酒里,藏著尋常夫妻的溫情,讓冬日的寒意在酒香中消散。
冬至的節俗細節,更顯生活質感。杜甫在《小至》中寫道:“刺繡五紋添弱線”,古人認為冬至后白晝漸長,刺繡的女工每日的工作量會比前一日增加一線,這一細微的生活細節被寫入詩中,讓節氣的變化與女子的勞作相連,充滿生活情趣。王建則在冬至后邀約友人:“今朝冬至陽生后,莫使寒梅獨待人”,陽氣初生的時節,詩人邀請友人共賞寒梅,既應和了節氣,又透著朋友間的熱忱,讓冬日的賞梅之舉充滿人情味。
孤旅中的冬日況味
對于漂泊在外的游子而言,冬至的寒意往往與思鄉的愁緒交織,詩中的冬日景象也因此多了幾分凄清與悵惘,卻更顯真實動人。
白居易的《邯鄲冬至夜思家》,以極簡的筆墨寫盡羈旅之寒:“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邯鄲驛站的寒夜,詩人抱膝獨坐,只有燈影與自己相伴,“抱膝”的動作盡顯孤寂,而燈前的影子則成為唯一的“同伴”,將冬至夜的寒冷與思鄉的愁苦濃縮于一瞬。他在另一首詩中更直抒寒苦:“若為獨宿楊梅館?冷枕單床一病身”,冬至夜獨宿楊梅館,冷枕單床,加上病痛纏身,冬日的寒意與身體的苦楚交織,讀來令人動容。
陸游的冬至,則帶著老境的蒼涼:“今日日南至,吾門方寂然。家貧輕過節,身老怯增年”,冬至日家中寂靜,因家貧而簡化了節俗,又因年老而畏懼歲月的流逝。詩中的冬日,沒有節慶的熱鬧,只有“寂然”的清冷,與詩人“身老”的慨嘆相融,透出一種深沉的生命寒意。
韋應物在冬至夜則寫下:“邃幕沉空宇,孤燈照床單”,深邃的帷籠罩著空寂的屋子,一盞孤燈照亮單薄的床褥,“沉”與“孤”二字,將冬夜的空寂與羈旅的孤獨渲染得淋漓盡致。
即便在凄清的羈旅中,詩人也總能尋得一絲慰藉。范成大在舟中逢冬至,雖“舟中萬里行”,卻能“不減在家好,都忘為旅情”,只因“燈下一陽生”,孤燈之下恰逢陽氣初生,這份節氣帶來的希望,讓羈旅的寒意淡了幾分。他更以“況有詩兼酒,樽前莫問更”自勉,詩與酒相伴,便不必在意夜的漫長,在寒夜行舟中尋得一份豁達與從容。
古詩詞中的冬至景象,從來不是單一的寒色。有“層冰如玉岸”的壯美,有“梅花先趁小寒開”的生機,有“呼盧笑語自從容”的溫情,也有“抱膝燈前影伴身”的孤寂。這些詩句將自然物候與人間煙火相融,讓冬至的寒意中始終透著暖意,蕭瑟里藏著生機,成為跨越千年的冬日記憶,讓我們在品讀之時,仍能感受到那份寒暖交織的節氣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