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家的冬天
到河南萬城縣柏樹公社郭崗村,是三天后。一路輾轉,卡車、拖拉機、步行,最后一段路是踩著積雪走的。郭立春的布鞋濕透了,腳凍得沒知覺。
新家在村東頭,三間磚基土坯房,比老家的還舊。院里一棵老棗樹,枝椏光禿禿地刺向灰天。一個駝背男人站在門口,搓著手,見他們來,咧開嘴笑,露出黃黑的牙。這就是繼父郭來福,五十歲,耳有些背,說話要大聲。
“來了好,來了好?!彼舆^包袱,聲音沙啞。
屋里出來兩個女孩,大的十四五歲,扎著麻花辮,小的十二三歲,躲在姐姐身后。這是郭來福前妻留下的女兒,大女兒叫大鳳,小女兒叫小鳳。她們盯著王秀蘭和郭立春,眼神里沒有歡迎,只有審視——像看闖進自家院子的陌生人。
“叫姐?!蹦赣H推他。
郭立春抿著嘴,不吭聲。大鳳哼了一聲,扭頭進屋。小鳳倒是小聲說了句:“進來吧,外頭冷。”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堂屋正中挖了個地爐,燒著玉米芯,煙從屋頂的洞鉆出去,帶不走全部煙氣,熏得眼睛疼。晚飯是紅薯稀飯,咸菜絲。郭來福給王秀蘭盛了稠的,給孩子們也盛了稠的,自己碗里幾乎全是湯水。
“吃,吃?!彼χf。
郭立春端著碗,小心地喝。稀飯很燙,紅薯很甜,但他咽得艱難。大鳳小鳳在對面,時不時瞟他一眼,那眼神讓他想起山里遇到的小獸,警惕,防備。
夜里睡覺成了問題。只有兩間臥房,郭來福和王秀蘭住東間,西間一張大炕,原本是大鳳小鳳睡?,F在多了個郭立春,炕就顯得擠。大鳳把被褥往自己那邊拽了拽,空出窄窄一條:“你就睡這兒?!?/span>
炕燒得不熱,被子薄,郭立春蜷在邊緣,一動不敢動。黑暗中,他聽見大鳳對小鳳說:“憑啥咱家要多個外人?”
“小聲點?!?/span>
“怕啥,又聽不見?!痹捠沁@么說,聲音還是低了。
郭立春閉著眼,假裝睡著。眼淚悄悄流下來,滲進枕頭里,冰涼一片。他想念鄂北的床,雖然破,雖然冷,但那是自己的。在這里,他連翻身都要小心,怕占了別人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