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冬的池塘,瘦荷折腰低垂。褪去盛夏的華裳,此刻以墨骨勾勒水面,竟比滿池花開時更有風骨。
遠山如硯,云煙是未磨開的墨。時光在這里突然變緩,慢到能看清一縷煙如何升起,又如何消散。
想起那句“風煙俱凈”。原來真正的干凈,不是空無一物,而是萬物各歸其位。像這枯荷,安于自己的枯萎。
曾有詩人將枯荷聽作雨聲。我靜立良久,聽到的卻是寂靜本身——那種飽滿的、自帶回響的寂靜。
云影掠過塘面,枯荷的倒影碎了一池。風過后又復原,仿佛什么也沒發生。生命大抵如此,破碎與完整本是同一種形態。
池邊的木槿花稀稀落落,它們與枯荷隔著水面相望,一個搖曳生姿,一個靜立如禪。各有各的告別儀式。
暮色漸合,天邊泛起舊瓷般的青白。枯荷的輪廓愈發清晰,像用焦墨在宣紙上題寫的偈語——關于謝幕的美學。
最后的光停留在最高的那枝荷梗上。它微微傾斜,保持著最后的尊嚴。原來優雅老去,是連彎曲都有角度。
夜色終于漫過池塘。枯荷隱入黑暗,卻比白天更醒目。有些存在,恰恰要在看不見時才完全顯現。
歸途上撣了撣衣角。沒有花瓣,只有幾星塵土。也好,輕盈與厚重,都是時光的饋贈。
這個淺冬,我在枯荷身上學會了告別——不是失去,而是換一種方式存在。如云煙散入天際,如筆墨化入清水,不著痕跡,卻無處不在。心安處,風煙自會俱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