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蚧聲聲
最初見到蛤蚧,是在部隊的一位首長家里。當時我去他家中做客,見桌上放著一個大瓶,綠瑩瑩的,不知是什么液體,再湊近一看,嚇了我一跳!瓶子里分明是一群鱷魚,它們浮在綠水里,面目猙獰,長吻怒眼,形態十分可怕。只不過這“鱷魚”個頭不大,也就半尺來長,或許是一群剛孵出卵殼的“鱷魚”寶寶?總之,我被瓶子里的怪物吸引住了。
首長看出我的迷惑,告訴這是用酒浸泡蛤蚧。并說這蛤蚧來自邊地山區,是很珍貴的一種藥材。蛤蚧活捉后用酒浸死,不多久就呈現出淡淡的綠色,便可飲服了。蛤蚧酒既滋補身體,又主治哮喘虛勞,是待客的佳釀。說完,他從瓶中斟出一杯,讓我嘗嘗。可惜我當時身體健壯如牛,又無氣喘咳嗽,更主要的是厭惡蛤蚧的尊容,面對酒杯躊躇再三,還是沒敢入口。
這就是和蛤蚧的初識。
隨著對云南邊疆生活的熟悉,漸漸地,對于這爬蟲蛤蚧也了解了。我不但知道了它的藥性,還知道了各種吃法。除去泡制藥酒外,蛤蚧還可以和老母雞一齊清燉,那滋味是頗為可人的。更有一種奇妙的吃法,是將一只蛤蚧剖開,腔內放一頭“田七”,然后再將這蛤蚧置于一只鴿子腹內,鴿子再如法炮制,放進老母雞的膛內,如此一環套一環的,用汽鍋蒸熟,據說國宴也不過如此!
恰巧,部隊派我到紅河邊上的河口縣去了解復員戰士的情況。而我要去的瑤山公社,正是蛤蚧的產地。
原來,蛤蚧在瑤山稱為“都哥”。這是因為它們響亮的叫聲所獲得的名稱。蛤蚧喜歡巖石的縫隙,常在其間生活,白天愛趴在巖石上曬太陽,晚上就盡情唱著自己的小夜曲。當地的山民大多是捉蛤蚧的能手,持一竹筒捏一鐵絲做的彎鉤,便能上山捕捉了。
據他們說,“都哥”的藥力都在尾巴上,而尾巴又偏偏最愛折斷,所以捉時要分外小心。再則這小東西滿口白而尖利的細牙,脾氣暴烈,一口咬住就不愿放開。捉時須用鐵絲鉤住它的眼眶,慢慢拖出石縫,別的部位是鉤不出的。因為蛤蚧腳上有吸盤,只有鉤住眼睛,它熬不住痛,才肯就范。
這些經驗的傳授者,是我的一位復員回鄉的瑤族戰友。每逢他談起打獵來如數家珍,從打野豬到捉甲魚,從捕大蟒到擒蛤蚧,無不精通,眉宇間流動著一股豪氣。尤其談到捕捉蛤蚧,他更是津津樂道,非要領著我去體驗一番捉蛤蚧的樂趣不可!
于是,我隨他走了一趟,按照他的循聲尋找方法,果真碰到了蛤蚧。只可惜在巖石草叢里又讓它逃掉了,蛤蚧,還真不是好捉的啊!多虧這位戰友的技巧,下得山來他的竹筒里裝入了四只,我發現其中一只特別碩大。第二天,竹筒有兩顆雪白的蛤蚧蛋,無疑,產卵者就是那粗壯的母蛤蚧了。蛋有蠶豆大小,黏附在竹筒的內壁上,不知能不能孵出小蛤蚧來。
告別大瑤山時,這位戰友非要把一竹筒的蛤蚧送我,說在本地沒什么價值,出了山就貴重了。還讓我到了縣城就拿酒泡起,捎回北京去給長輩們嘗嘗瑤山的蛤蚧酒……卻之再三,還是收下了帶著戰友體溫的這支竹筒,也收下了我這聰慧的朋友的深重的感情。
蛤蚧們仿佛知道要告別家鄉似的,夜里,它們大聲地叫著,把“都哥、都哥”的聲音,不停地送到我的耳鼓,聽起來,就像大瑤山別具一格的音樂,有一種小溪流的韻律和林濤的聲響。蛤蚧,的確是一種奇異的爬蟲,它的存在,使得邊地生活平添了許多情趣,多了幾分神秘色彩。我由衷地佩服善捉蛤蚧的邊民兄弟,佩服他們在林莽巖間覓寶的勇氣。但是,更使我尊敬不已的,卻是頭一個吃蛤蚧的人,頭一個發現它丑陋的身體竟蘊涵著藥性的人。這感情,如魯迅先生對首次吃蟹者的敬服。
瑤山蛤蚧的鳴叫,至今仍響在我的耳畔,縈繞不絕。這,可能是對于遙遠的邊疆生活過分思戀產生的一種幻覺!的確,在鬧市的喧囂里,對那曠野巖層間唱出的“都哥”聲聲,有一種深切的思念。
瑤山上的蛤蚧們,一定唱得更加起勁了吧……
1989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