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呂中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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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人說，60歲以后是一個最好的年紀，這話也確實有點道理。這時候在身體沒毛病的情況下，還能說能行，頭腦還比較清楚，自己的兒女一般情況下都已成家立業，父母大多不在人世，孫輩們雖說不大，但照顧他們也是有限的，不像自己的兒女，黑天白天都不離自己左右。所以說，六十歲以后是該清閑的時候了。
我現在正往七十上奔，算起來這輩子都沒有這些天消停。一輩子雖然沒掙到多少財富，但也為了生活整天忙得夠嗆。這些時沒干活，總覺得少點啥，想著寫點兒啥，充實一下生活，因為文化水平有限，也寫不出來什么作品，那就寫一寫我身邊人吧，記錄一下他們的人生。
人的一生非常短暫，但命運各不相同。幸運的人一生基本平安順遂，沒有太大的波折，而有的人一生充滿苦難和不幸，是他們的人品差嗎？不是。是他們不夠努力嗎？也不是。可有些人就是命苦，幸福總是與他擦肩而過，有時甚至無緣。這個事，我真說不清。
今天我想寫一下我的堂嫂。她1951年出生在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里，很小就沒了父親，母親用柔弱的身體支撐著，把她兄妹幾個拉扯大。她雖然生長在新社會，但她一生充滿了苦難與悲傷。因她是我堂嫂，兩家大人小孩兒關系都很好，我和堂姐形影不離，所以她家的事我都知道。當然，我家的事他們也清清楚楚。
我和嫂子認識還是在1973年中秋節，那是她第一次去叔家，和堂哥定親了但還沒有結婚。20世紀70年代，雖說解放一二十年了，人們的思想觀念還比較保守，不像現在沒有結婚就經常在一起，只不過比舊社會稍開放一點點。趕上逢年過節時，婆家偶爾會把沒過門兒的媳婦兒請到家里做客。這天，叔家人把她請來了，她高高的個子偏瘦，兩條長長的辮子下垂到和上衣齊，上身穿著白色的確良上衣，下身穿一條合體的藍褲子，高高的個子，兩只大眼雙眼皮，高高的鼻梁，真漂亮。沒過門兒的媳婦第一次來家，當然要用最好的招待了。家人慌忙捉個大公雞，她客氣地上前阻止，不讓殺，結果把她的上衣弄得血跡斑斑。這個鏡頭我至今都記得。
到了年底，她和堂哥結了婚，本以為女人一生能遇到一個尊重她的家，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就是一生的幸事，又誰知她的命運會那樣曲折坎坷，就在他們快要舉行婚禮的前幾天，一向善良懂事的堂哥突然間瘋了，瘋的的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把平時最尊敬的奶奶打了一頓，用手還不解氣，掂起椅子往奶奶身上砸。這場事讓家人可嚇壞了，對他是又氣又恨又心疼，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醫治，慢慢地恢復了清醒。由于吃藥的反應，他渾身僵硬，目光呆滯，簡直沒法自理。
從這時開始，嫂子就成了保姆式的新娘，也正式走進了亂石堆泥沼里，幾十年不能自拔。新媳婦的她就給堂哥提褲子，束腰，穿衣服，伺候他吃藥……過年走親戚都是別人代替。現在想想，嫂子當時該有多么痛苦和無奈呀，在她的耐心陪伴下，他慢慢好了起來。次年生下一個女孩兒，女孩兒活潑可愛，非常漂亮，孩子的到來給家人和他倆帶來了生活的希望。時隔兩年，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孩兒，多個小孩兒讓他們忙得像陀螺，那是生產隊時期，每天把孩子留在家中，讓小腳婆婆照顧，他們下地干活，日子既不富裕，又忙的焦頭爛額，勉強能湊合。又過了二年，他們又生下三妮。三閨女的到來使他們有點失望，因為那時計劃生育特別緊，一對夫妻只能生兩胎，多者罰款。既然來了，那只好養著。小妮白白凈凈，兩只大眼雙眼皮，很可愛。不料想，小妮幾歲時大病一場，不久離開了人世，這個打擊讓大家都很心疼，作為母親，嫂子哭的撕心裂肺。經過喪女之痛后，堂哥的精神打擊很大，后來就不住地犯病，一犯病就得吃藥。藥物的反應，把他拿的兩個胳膊架架著，兩眼直勾勾地瞪著，啥活兒干不了。嫂子懷著悲痛的心情，還得照顧丈夫和兩個不大的孩子。日子的苦啊，只有經歷的人才會感同身受。就這樣，他們在悲痛中慢慢熬著熬著……農村人的觀念，總想有個兒子才算完滿，尤其重男輕女，姑娘可以沒有，但不能沒有男孩兒。在那個計劃生育非常緊的年代，他們拼盡全力東躲西藏，終于生下個男孩兒。1982年是他們內心最幸福的一年，孩子的到來給整個家帶來了無限的喜悅和希望，孩子活潑健康，就這樣，日子雖不富裕，但兒女雙全，每天有孩子的歡聲笑語，這對嫂子來說也得到了最好的安慰，這可能是他們自結婚以來最幸福的時期吧。
光陰匆匆，十來年過去了，幾個孩子都十多歲了。本想好日子指日可待，前面終于有了一絲陽光，之前的辛酸和痛苦慢慢放下了。不料想一個天大的禍事再一次砸到這個苦命的女人身上。男孩子本身淘氣，再加上大人的管理不當，這天他爬上村上裝滿磚塊的車上，路過村邊的時候，他躍身跳下，這一跳摔得頭破血流，拉去縣醫院也沒救活，這一特大的不幸再次落到她的頭上。這個可憐的人啊！命運對她太無情，太冷酷。人生的路途本就這么長，可她的坎坷卻很多且很重。這個重重的打擊實在太大，大的讓她徹底崩潰。那樣的失子之痛使她悲痛欲絕。她每天以淚洗面，本來那時的她才40出頭，生活把她折磨得卻像六七十歲蒼老。
可是日子還得繼續。大閨女為了照顧家，招了上門女婿，這樣嫂子也多了點兒溫暖，堂哥也有了勞動的幫手。隨著社會的發展，日子過得也算不錯，誰知道不幸的事情再次向她襲來，大約2010年左右吧，剛過六十歲的丈夫又離開人世，這又是一次深深的痛。不管如何，他們也是相處將近40年的夫妻呀，況且也還沒到七老八十啊。
唉，回想她這一生，像烏云籠罩一般，她像一株被風霜雪雨砸得遍體鱗傷的小樹，枝葉殘缺，體無完膚，又像一本被風翻亂了的書，每一頁都寫滿了辛酸與苦難。她經歷別人不知道的痛苦折磨，那些藏在深夜里的淚水，她慢慢吞下，在她多舛的命運里她肩上扛的是生活的重擔，每走一步都布滿了辛酸和眼淚，每一步都寫滿了掙扎與無奈。在苦難堆里摸爬滾打幾十年，在無數個痛苦的深淵里也慢慢變老，在那坎坷的道路上默默承受著。可她在一次次的崩潰，一次次的絕望里，給自己內心重新修復。
歲月的年輪不斷前行，她像一片不起眼的小草，枯了又綠，綠了又枯，像馬齒莧一樣耐淹耐旱，又像一棵老柏樹一樣經歷年年歲歲的嚴寒酷暑，她卻頑強而堅韌地活著，從沒有停止過奮斗的腳步。生活的千般苦萬般難，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苦的根源和程度。這也許就是命吧，年輕苦受盡，老有所養也是福。嫂子現在已過了古稀之年，身子骨還算硬朗，還有兩個閨女、女婿照應，生活得還不錯。在以后的日子里，愿時光以溫柔待他愿她在晚年的歲月里，老有所依，老有所養，忘掉一生的悲傷，走完幸福的晚年。
完成于2025年12月16日
【編者注：這篇文章出自年過六旬的我母親之手，寫了一位連遭命運重擊的農村婦女的悲苦人生，文字樸實無華，然而有些描寫卻使那個年代人的神態宛然在目，讓人想到河南著名作家周同賓先生在《皇天后土——99個農民說人生》所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