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作者 # 小小說:渡燈
老河伯守著這條河,守了三百年。三百年里,他見過帆影掠過水面,見過漁火明滅如星,也見過無數魂魄順著河水漂向幽冥,唯獨沒見過,有人敢在鬼門關開閘的前夜,撐著一葉扁舟逆流而上。
那是個穿青布衫的少年,船頭擱著一盞紙燈,燈芯是極細的一縷,風一吹就顫巍巍地晃,卻偏生不滅。老河伯化了個漁翁的模樣,蹲在渡口的歪脖子柳樹上,煙桿敲著船幫:“后生,黃泉路開,河水今夜吃人,莫要尋死。”少年抬頭,眉眼清俊,手里的竹篙往水里一點,濺起的水花落在燈上,竟凝成了細碎的光粒。“我不尋死,”他說,“來尋一盞燈?!?br>
老河伯瞇起眼。他掌管此河三百年,只知幽冥引魂燈,人間長明燈,卻沒聽過什么需要逆流而上尋的燈。少年撐著船,慢慢靠近渡口,紙燈的光映得他半邊臉亮堂堂的:“前輩可知,百年前,有個繡娘,把自己的魂靈繡進了一盞燈里,沉在了這河底?”
老河伯的煙桿停在了半空。他記起來了。百年前,確有個繡娘,戀上了一個趕考的書生,書生許諾金榜題名便回來娶她,她便日日繡帕,夜夜點燈等他??蓵蝗ゲ环?,繡娘積思成疾,臨終前,將自己的一縷魂靈繡進了一盞鴛鴦燈,讓丫鬟把燈沉進了河里,說要等書生回來,親手將燈撈起。后來書生高中,卻娶了宰相之女,再也沒回過這方水土。那盞燈,便成了河底的一抹孤魂,歲歲年年,只在鬼門關開閘前夜,才會透出一點微光。
“你尋它作甚?”老河伯的聲音沉了下去,“那燈里的魂,執念太深,碰不得?!?br>
少年笑了笑,伸手撫了撫船頭的紙燈。那燈的燈面,竟隱隱透出一對鴛鴦的影子,金線繡的,針腳細密,像極了百年前的舊物。“我便是那書生的轉世?!彼p聲說,“這一世,我不做官,不娶親,只來還債。”
話音落時,河水忽然翻涌起來,浪頭拍打著船舷,像是有無數手要從水里伸出來,拽住這葉扁舟。鬼門關開閘的時辰,到了。河面上飄起了點點青火,那是引魂燈的光,順著水流,往幽冥而去。老河伯看著少年,忽然嘆了口氣:“罷了,你要尋燈,便隨我來。”
他化作一道白光,鉆進了水里。少年撐起竹篙,跟著白光往河心去。越往深處,水越涼,涼得刺骨,可船頭的紙燈,卻越來越亮。到了河底,少年看見一團昏黃的光,被水草纏著,像一顆蒙塵的珠子。那便是繡娘的燈。燈里,隱約有個女子的影子,正低頭繡著什么,動作輕柔,眉眼溫柔。
少年跳下船,小心翼翼地撥開水草,將燈捧了起來。燈一入手,便有一股溫熱的氣息,順著指尖,流進了他的血脈。燈里的女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緩緩抬起頭,看清了少年的臉。她的身影頓了頓,隨即,化作了一縷青煙,裊裊娜娜地,飄進了少年的紙燈里。
河底的光,滅了。
少年捧著燈,回到了船上。老河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她等了你百年,終是等到了。”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將繡娘的燈,與自己的紙燈并在了一起。兩盞燈的光,融在了一處,暖融融的,映得河底一片明亮。
鬼門關的閘門,緩緩合上了。河面恢復了平靜,青火散去,只剩下少年的扁舟,順流而下。老河伯站在渡口,看著那盞燈的光,一點點消失在遠方。他忽然想起,繡娘的燈,叫渡燈。渡的不是魂,是執念。
三百年后,有人說,在江南的水鄉,見過一個賣燈的少年,他的燈盞上,都繡著一對鴛鴦,買燈的人,若是心懷執念,便能在燈影里,看見自己等的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