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繁星計劃#

散文:那夜差點被狗咬死
“旺”的一聲狗叫,又“旺旺旺″一連串的狗叫……,我的第一次戀愛,被一群瘋狗咬住了。
那夜,繁星如織,月光如水;那夜,風輕輕,水輕輕,馬路靜靜;那夜,心房顫抖,一時快一時慢,快慢交換著跳。
一人一車,咣咣當當,夜影如魅,忽忽悠悠。
窄底河——沙河距縣城的半當腰。坡根,有棵大核桃樹,大核桃樹下有一條小溝渠,過了溝渠上白坡。(我至今都不確定“白坡”二字究竟該怎么寫,是“白”還是“百”呢?我終究用了“白”)。白坡極為陡峭,綿延四五里長。我推著自行車,累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爬上坡頂。此時,月光皎潔,四周一片寂靜。扎住車子,眺望遠方,山巒籠罩在黑影之中;路邊的柏樹,卻又像一個個佇立的人,每一次的回頭,都讓你猛然一驚。月光下的山巒、樹木,還有遠處的群山影影綽綽。閃著銀光的窄底河,象不動的畫,似銀龍壯觀而又神秘。窄底河邊沉睡的村莊,以及熟睡的老人、小孩,和那些沉浸在夢鄉中的男男女女幸福而安詳。月兒爬上她的窗,一對新婚夫妻翻了個身,相擁而臥,男的說:我愛你。女的說:我瞌睡。男的說:我愛瞌睡……我不禁思索,他們是否知曉,此刻外面的世界,是怎樣一番景象?是否知道,有一個小青年正站在白坡頂上,滿心期待著即將見面的新媳婦,猜測著她的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臉蛋是否俊俏?想到這里,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然而,一陣清風拂來,身上的熱汗瞬間變涼,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于是趕忙騎上自行車,沖著下坡路飛馳而去。
我有些難為情,對未來媳婦的憧憬讓我心癢癢。我暗自思忖,這個年紀的男孩是不是都像我一樣,對未來的伴侶充滿了渴望呢?為什么男孩會如此不顧一切地想念自己的另一半?是因為身體發育成熟,生理上的需求?還是沒有出息?那女孩呢,她們也會想念我們嗎?會不會也像我們一樣,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會不會也會不顧夜深人靜,凌晨三四點鐘就獨自在這空曠無人的坡路上奔波呢?會不會比男孩有出息?戀愛,就像一場美妙的夢,有夢的感覺真好,為了這個夢,人們往往可以不顧一切。
俗話說:“好黑地不如賴白天。”我騎著自行車,仿佛騰云駕霧一般,車輪仿佛離開了地面,忽左忽右,心臟也隨著忽上忽下。
在又一陣“咣咣當當”的聲響中,我來到了河子西的村口,離縣城很近嘍。道路里面是楞埝,埝下是田地,外邊是洛河大渠,河水黑咕隆咚,無聲無息地向東流淌著。正當我擔心會掉進大渠里時,突然傳來一聲狗叫,我嚇得渾身一激靈,車子也跟著左右搖晃起來。緊接著,村子里的狗紛紛響應,叫聲連成一片。我的車子猛地一晃,差點拐進大渠,又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時,一只狗從大渠邊猛地撲了過來,嚇得我急忙轉向。就在我快要沖向埝邊時,又有一只狗從里面撲了上來,我被兩只狗逼在路中間,左躲右閃,就像在扭秧歌。我感覺狗就要咬住我的腳了,趕忙踢了踢腿。說實話,那一刻,我真想大哭一場。一邊是黑咕隆咚的大渠水,一邊是瘋狂亂叫的惡狗,正值半夜,我孤身一人,那種悲哀和無奈,真的無法言表。我大聲喊道:“狗大哥,我不是小偷,你別追我了!”可它根本不聽。我又喊道:“狗大哥,我不是流氓,你放過我吧!我只是路過這里,去大石河說個媳婦,跟你無冤無仇,起得太早是我生的賤,你別叫別咬了,再這么咬下去,還不定咬出個兇多吉少呢!”(這些都是后話,當時只會左一聲啊,右一聲啊,啊啊——嚇得要死)!也許是我的祈求起了作用,也許是我終于沖出了它們的包圍圈,狗叫聲突然沒了。
我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趕緊繼續前行。這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我心里憤憤不平地想:真是狗眼看人低,專咬沒錢人!等我哪天做了縣太爺,做了鄉長的爹,非得讓人剝了你的皮,開你的批斗會!等我成了百萬富翁,就開個狗肉館,吃你個狗肉沾蒜泥!(可惜,這兩個目標我一個都沒實現,后來還和狗成了好朋友)。
過了縣城撲向南。長長的溝,高聳入云的山,細細的河,涓涓的水,滿河的石頭滿河的卵,這條長長的溝就叫大石河。沿著河邊,鈴聲伴著清脆的水聲,仿佛一首動聽的兒歌。七十里月光,追著七十里的風兒,當太陽把河溝照得綠是綠,白是白的時候,我來到了通河村。
到了姑娘家,我見到了她的爹,圓圓的臉,個子不高;她的哥,圓圓的臉,個子比爹高。她,身材高挑,身段苗條,彎彎的眉毛,瓜子的臉,模樣俊俏。
她獨自坐在炕邊納鞋底,鞋底用薄膜紙包著。她見我來了,輕聲說道:“你來了。”我緊張地應了一聲:“嗯。”她又說:“你坐。”我還是只回了一個字:“嗯。”她打量著我,除了覺得我個子不高,倒也沒看出有什么明顯的缺點。(我自己又看不見自己的臉,只能憑感覺)。
我們很快就定下了日子,十天后的農歷十九,她來沙河看家。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讓我有些意外。我心想,看來我長得不瞎瞎(不難看的意思)。我一輩子都不能明確自己的臉到底長啥樣,鏡子里瞧,一忽兒好看,一忽兒難看。老天爺精道,讓你看清她,卻不讓你看清你。所以才有好男配丑女,好女配丑男的戲劇性婚姻。假若都看清了自己,好嫁好,丑嫁丑,俊丑兩極分化,會不會爆發戰爭?說不定!
她和她父親從馬家洼走到沙河,一路上長途跋涉,她父親的手都甩腫了,腫得像個小蒸饃。他說:“太遠了。”他又說:“地,倒是不少,且都是好田地。”大石河的地,屁溝子大一片,藏在石縫里。早上太陽出來得晚,晚上又回去得早,不太適合種麥子和玉米,一般就種點土豆。那天在大石河,她用土豆糝子湯和白面饃招待了我,聽人說,這已經是很高規格的招待了。
走時,我給她買了兩身“的確良″衣服,一共花了48塊錢。這48塊錢,已經是我當時所能拿出的最大誠意了。
后來我又去了一趟大石河,她依舊納著用薄膜紙包著的鞋底,見到我便說:“你來啦。”我回答:“來啦。”她說:“坐。”我說:“好。”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你有個舅?”我應道:“嗯。”她又問:“誰養活他?”我說:“他是五保戶。”接著,她直言:“你身單力薄,以后怎么養我?”我一時語塞,只能說:“不知道。”(那是1979年,農村改革才剛剛開始)。最后,她笑著說:“我們做個朋友吧。”我雖有些愚鈍,但“做朋友”這話的意思我還是明白的。
我默默出了門,過河,來到通河道班,對媒人說:“我走了。”媒人問:“談得咋樣?”我說:“她說做個朋友。”媒人說:“不一定吧,她提到你舅,可能是怕你以后要養他。”
我沒有再回去,連中午飯也沒吃,就這樣離開了。我這人,有時候就是太固執。
十多天后,媒人惋惜地告訴我:“大石河那邊把衣服捎回來了。”
回想四十年前談對象,有幾個條件:一是人要老實,可村人說我不太老實;二是不能太窮,得有吃有穿,可村人又說我在沙河街是出了名的窮,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三是離城不能太遠,不能太偏僻。三條紅線都壓上,怨不得誰?恰好那時有媒人從縣城提了一門親,所以她最后嫁到了縣城。從這一點來看,她和她父親還是挺有眼光的。嫁到沙河,同樣是種地,不如嫁到城里,雖然都是種地,但城里和鄉下的地種法不一樣。
十年前,我在煙站當站長的時候,有個職工跟我說:“你以前那個對象嫁在東街,和我是一個隊的。我跟她提起了你,她咧嘴笑了笑,說了兩個字:“命運"。她人不錯,開了個洗車店,不過過得不太好。你去洗個車,順便見見她?”聽到這個消息,我既驚喜又詫異,原來我們在同一個城市,可竟然幾十年都沒有一點彼此的音訊。她還記得我,我還能認出她嗎?
有好幾次,我都動了去洗車的念頭,但最終還是沒有去。去了又能怎樣呢?我既不是縣太爺,也不是鄉長爹,就是農村娃端了公家碗,吃了公家飯,那也是命運,無法料定的,沒什么可炫耀。我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自己寬慰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大路寬寬,各走一邊。
那一夜,月光星明,那一夜如詩如畫,那一夜我好不知羞恥,那一夜我叮叮咣咣,去追月兒奶奶,被一群記不得樣貌的狗兒纏住,纏的驚心動魄,要死要活……僥幸沒死——奶奶個腿!
2025.04.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