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計劃4期#
#創作挑戰賽十一期#

這大約便是青春散場后的觀眾席了。戲早唱完了,鑼鼓早已歇了,連那繽紛的幕布也褪盡了顏色,只留下一地清寂的月光,與座位上淡淡的、人形的微溫。我便坐在這空蕩蕩的席位上,像個遲歸的看客,臺上空無一人,臺下也只我一人,空氣里卻還浮動著剛才那出戲的余音與光影的碎屑。原來青春是這樣一場沒有彩排的戲,鑼鼓一響,便不由分說地上演,待你終于能定神回味,它卻早已散場,連個回放的光影也不曾留下。
散場后,總要收拾行囊的。行囊里東西不多,唯有一份去處的迷惘,與一份來處的牽掛。這兩樣東西,竟是不能并存的。故鄉是回不去的。倒不是路遠,是心與夢都長得太大了些。童年的田埂太窄,容不下一個被都市的霓虹撐大了的夢想;老屋的門框太低,一個習慣了昂首的人,再進去,總要無端地碰了額角。那枚年少時埋在后院槐樹下,發誓要帶去看遍世界的玻璃彈珠,如今怕也早已被盤根錯節的樹根裹挾、消化,成了故土的一部分。故鄉便這樣成了一冊可以摩挲,卻再也翻不回第一頁的舊書。

于是只能是他鄉。他鄉有鼎沸的、暖洋洋的煙火氣。傍晚時分,萬家燈火次第亮起,每一盞光暈里,都像燉著一鍋稠稠的、安穩的人生。那香氣是暖的,飄過來,能暫時裹住你瑟縮的肩膀。可你知道,那終是別人的灶臺,別人的油鹽。那暖意,隔著玻璃窗望進去,像看一幅筆觸細膩的風俗畫,美則美矣,卻總隔著一層透亮的、冰冷的膜,指尖觸上去,只有一片光滑的涼。這便是我此刻的境地了,一個在別人故事的暖光里,取暖自己的異鄉人。這暖,終究是借來的,薄薄的一層,貼在心口,一陣稍寒些的風,便能吹透了。
我便站在這光與暖的邊緣,這去與來的縫隙里,竟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寧。像一個行路許久的人,忽然在兩座山巒交接的陰影里,尋著一塊平整的石頭,可以暫且坐下,擦一擦汗,望一望來路與去路。來路已被暮靄染成一片蒼茫而溫柔的青黛色;去路則隱在黎明的淡紫色霧氣里,瞧不真切。就在這青與紫的交界處,夜色最醇,星子最亮。我半生的風霜,似乎都結晶在這片寂靜的、無人認領的疆域里了。它們不再是催迫的鞭子,而成了我衣上隱隱的、閃光的徽記。這牽掛與悵然,原不是什么需要鏟除的荊棘,而是我靈魂的輪廓,是我的“我”之所以為我的、最深的憑據。

鄰桌的茶已涼透了。我端起自己的杯子,將最后一口微溫的茶水飲盡。那粒小小的冰糖,不知何時已完全融化了,只在舌尖留下一絲捉摸不定的、清甜的蹤跡。我忽然想,或許人生最美的,恰是這份“回甘”。它不在故鄉安穩的甜夢里,也不在他鄉滾燙的煙火里,而在這永動的、清醒的奔赴之間,在每一刻對來處的回望與對去處的張望里。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我半生風塵仆仆,要尋的并非一個終點,而就是這樣一種“在路上”的姿態,一種能同時收存故鄉的月色與他鄉的燈光,并將它們都釀成自己生命里清冽回甘的,永恒的旅途。(圖片來源于網絡)
涵曦
2025年12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