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頂端人氣創(chuàng)作者 #
小小說:月光下的最后一枚指紋
月光像一條被凍住的河，從廢塔的裂縫里淌進來，落在她掌心時，已經碎成了鱗片。
她攤開手，那枚鱗片竟自己立起，薄得能透過它看見自己的骨——骨里游著一條很小的銀魚，尾鰭是她已故戀人的名字。
“你還在替我活著?！彼龑χ~輕聲說，聲音一出口就結霜，飄到塔壁，變成一排倒掛的鐘乳石，每一根都刻著同一分鐘：十一月十一日，二十三時五十九分。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接吻的時間，之后他便被夜色收走，像借走的一本書，逾期不還。
她今夜來，是要把這條魚放回河里——傳說只要把記憶放進流動的液體，死去的人就能在下游上岸。
可塔外沒有河，只有一片會呼吸的沙漠。沙粒是無數沉睡的耳朵，聽見腳步聲就醒來，互相碰撞，發(fā)出類似心跳的鼓聲。
她把鱗片按進胸口，那里有一道舊疤，像一道沒鎖的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銀魚順著血游進去，她的心立刻空出一大塊，涼得可以種雪。
雪真的開始下。
雪片不是六角，而是圓形，像一枚枚磨亮的鏡子。每一枚落地之前，都照出她不同年紀的臉：七歲的豁牙，十七歲的雀斑，二十七歲的淚痣。
最后一枚卻照出她從未經歷過的衰老——皮膚像揉皺的錫紙，眼睛里浮著兩顆微型月亮。
她伸手去接，雪鏡在指尖炸成粉塵，粉塵里爬出一只很小的貓，通體透明，只有尾巴尖是一滴凝固的血。
貓仰頭看她，張嘴，發(fā)出的是他的聲音：“你來得太晚了，下游已經干涸。”
她搖頭，把貓抱進懷里。貓的身體迅速長出棱角，變成一只紙折的船。
船底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
“逆流而上者，須以記憶為槳。”
她撕下自己的影子，折成槳，插進船舷。影子一沾地就變黑，像一條被撈上岸的烏鱧，扭動幾下，死了。
船卻活了，載著她往塔的上層漂。
塔沒有樓梯，只有一圈圈盤旋的空氣，像被抽出的年輪。每上升一圈，時間就反向旋轉一秒。
她看見自己和他并肩走在一條倒著生長的雨巷：雨從地面升起，落回云端；傘由合到張；他的吻從她的唇邊撤回，像電影倒帶。
她伸手想抓住那枚即將回到他口中的“再見”，指尖卻穿過了幻影，只抓到一把冰涼的鐵銹。
塔頂是一口井。
井壁用月光砌成，水面漂著一枚指紋——他的指紋，箕口朝北，像一座未完成的橋。
船到井沿就化了，紙灰被風壓成一只白鶴，白鶴啄起指紋，遞給她。
指紋一碰她的皮膚，立刻生根，沿著手臂瘋長成一條銀色的藤蔓，藤蔓盡頭結出一只果實，果皮是透明的，里面睡著一個拇指大的嬰兒。
嬰兒的臉每分鐘變一次：先是他，再是她，最后變成一張從未見過的空白。
空白忽然睜眼，沒有瞳孔，只有兩粒正在下墜的流星。
流星落在井里，井水開始上漲，從塔頂溢出去，倒灌天空。
沙漠被沖成一條真正的河，沙耳們被水嗆得直咳嗽，咳出無數顆珍珠。
她跪在井沿，把嬰兒放進水流。
嬰兒一觸水就融化，變成一張沒有重量的信紙，上面浮現最后一行字：
“你替我活著，現在，我把死也還給你?！?nbsp;
河水開始逆流，載著她和整座廢塔，向天上游去。
月光重新結冰，這次凍住的是她的身體。
她最后一眼看見的是自己的背影——
那個背影正從塔里走出，懷里抱著一只通體透明的貓，貓尾巴尖上，一滴凝固的血正悄悄發(fā)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