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義的秋陽,總帶著一種溫潤的穿透力,灑在八陵村西南的黃土塬上。永泰陵就靜臥在這里,近千年的風雨剝蝕了宮墻的朱紅,卻磨不去神道兩側(cè)石刻的風骨。當火紅的高粱穗在石像生間輕輕搖曳,歷史的厚重與田園的鮮活撞個滿懷,才懂這座北宋帝陵,藏著怎樣的歲月深情與文明密碼。
永泰陵是宋哲宗趙煦的安息之所。這位在位十五年的帝王,一生不算顯赫,卻在鞏義的皇陵群中,留下了宋代石刻藝術(shù)的巔峰之作。北宋七帝八陵,皆枕邙山、面洛水,遵循著"天人合一"的規(guī)制,而永泰陵的獨特,不僅在于其完善的布局,更在于那些歷經(jīng)千年依然栩栩如生的石像生,它們是凝固的史詩,是無聲的歌者。
踏入神道,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成對的望柱。柱身雕刻著纏枝牡丹,花瓣舒展,葉脈清晰,雖經(jīng)風霜,卻依舊能想見當年的華美。望柱之后,便是永泰陵最負盛名的石象——當?shù)亓鱾鞯?東陵獅子西陵象","西陵"指的便是這里。石象身披錦繡,背置蓮花座,長鼻垂地如行云流水,四肢粗壯如擎天巨柱,憨厚中透著威嚴。更令人稱奇的是身旁的馴象人,長發(fā)卷曲及肩,額飾寶珠,臂戴金釧,異域裝束依稀可見安南貢象的歷史印記,一刀一鑿間,竟讓冰冷的石頭有了生命的溫度 。
沿著神道向北,瑞禽石屏凌空欲飛,角端神獸神秘威嚴。瑞禽的羽翼層層疊疊,仿佛下一秒就要掙脫石屏,翱翔于天際;角端獨角挺立,目光炯炯,承載著古人對祥瑞安寧的向往。再往前,文官頭戴進賢冠,手持笏板,面容莊重深邃,似在沉思治國之道;武將身披鎧甲,手握兵器,虎背熊腰,盡顯戍邊守土的剛毅。那些衣紋褶皺的流暢線條,那些面部表情的細微刻畫,無不彰顯著宋代工匠的精湛技藝,他們將對生活的體察、對藝術(shù)的追求,都融進了每一塊石材之中。
最動人的莫過于神道兩側(cè)的番使石刻。他們面目各異,服裝不同,手中捧著寶瓶、珊瑚、犀角等方物,無聲地訴說著北宋與周邊民族的文化交融。有的番使眉眼溫和,帶著謙卑的笑意;有的神情肅穆,透著遠道而來的疲憊。這些石刻沒有宏大的敘事,卻以最寫實的筆觸,記錄下那個時代的外交圖景,讓千年前的跨國往來,有了可觸可感的具象 。
永泰陵的神奇,還在于它與田園的共生。不同于其他帝陵的森嚴隔絕,這里的土地上,春有油菜花田鋪金,秋有高粱如火燃燒。當?shù)匕傩帐来诖烁鳎r(nóng)作物與石像生相伴相生,形成了獨特的"農(nóng)耕護陵"模式。當收割機在陵前的田野里轟鳴,當孩童在石像間追逐嬉戲,千年帝陵便不再是冰冷的古跡,而是融入生活的風景。每年秋季,"青紗帳里看宋陵"成了獨特的景致,火紅的高粱穗與灰白的石刻相映成趣,歷史的厚重與生命的鮮活在此刻完美交融,吸引著無數(shù)人前來探尋這份跨越千年的和諧 。
宋哲宗趙煦十九歲登基,三十五歲便匆匆辭世,短暫的一生里,他曾試圖革新弊政,卻終究難挽北宋的頹勢。如今,他的陵寢早已不復(fù)當年的恢弘,封土堆上長滿了雜草,宮城的遺跡也只剩些許夯土痕跡。但那些石刻依然堅守在這里,文官依舊肅立,武將依舊威嚴,石象依舊溫順,它們見證了北宋的興衰,經(jīng)歷了改朝換代,看過了戰(zhàn)火紛飛,也迎來了國泰民安。
站在陵頂遠眺,洛水如帶,邙山如黛,田野里的莊稼隨風起伏,石像生在陽光下靜靜佇立。觸摸著石刻上被歲月磨平的紋路,仿佛能感受到宋代工匠的體溫,能聽見千年前的鑿石之聲。這些石刻不僅是藝術(shù)的瑰寶,更是歷史的見證者,它們用無聲的語言,訴說著宋代的審美意趣、文化底蘊與家國情懷。
如今,鞏義文物局開通了專門的公交專線,讓更多人能走近這座千年帝陵。游客們穿行在神道間,舉起相機記錄下石刻與田園的獨特景致,孩子們圍著石象好奇地打量,老者則對著文官武將細細端詳,試圖從斑駁的紋路里,讀懂那個遠去的朝代。永泰陵不再是孤懸于歷史的古跡,而是成為連接古今的紐帶,讓宋代的文化基因,在代代相傳中得以延續(xù)。
夕陽西下,余暉為石像生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高粱穗在暮色中泛著紅光。永泰陵的一天即將落幕,而它的故事,還在繼續(xù)。那些石刻會繼續(xù)堅守在這里,看春去秋來,聽風吹麥浪,等待著更多人前來,讀懂它們身上的宋韻,感受那份跨越千年的溫度。
鞏洛大地埋宋韻,石魂千載守初心。永泰陵的魅力,不在于帝王的光環(huán),而在于那些石刻的匠心,在于與田園的共生,在于歷史與當下的交融。它讓我們懂得,真正的文明遺產(chǎn),從來不是冰冷的古跡,而是有溫度、有生命力的故事,在歲月的長河里,靜靜流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