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義的黃土塬上,大宋皇陵的殘垣與麥田相擁共生,時光的風掠過永泰陵的神道,卷起千年前的塵囂。在那列沉默的石像生里,兩尊石獅子尤為醒目——它們自大宋王朝而來,身披風霜,目光如炬,已守護著宋哲宗趙煦的陵寢,度過了悠悠千年。
石獅的石料取自嵩山之麓,質地厚重,色澤沉郁。匠人以刀為筆,以石為紙,將皇家的威儀與匠人的匠心,盡數刻入這冰冷的石頭里。雄獅昂首挺胸,爪下踩著象征權力的繡球,鬃毛卷曲如波浪,層層疊疊間,藏著大宋工匠的精湛技藝;雌獅姿態溫婉,爪下依偎著幼獅,眉眼間似有柔情流轉,暗含著子嗣綿延的祈愿。它們的身軀挺拔而矯健,肌肉線條流暢而遒勁,仿佛下一秒便會掙脫石質的束縛,發出震徹陵寢的怒吼。
千年前,當永泰陵的地宮封土落成,這對石獅便佇立在了神道兩側,成為了皇陵的第一道屏障。那時的大宋,雖不復仁宗盛治的榮光,卻依舊有著江南的煙雨、汴京的繁華。陵前的祭祀大典莊嚴肅穆,文武百官身著朝服,手持笏板,在禮樂聲中緩步而行;百姓們駐足于陵外,遙遙瞻望,心中滿是對帝王的敬畏。石獅靜立在晨光暮色里,看過御道上的華蓋如云,聽過祭祀時的鐘鼓齊鳴,也見證過宋哲宗短暫的一生——這位十九歲登基的帝王,曾試圖以紹圣新政扭轉北宋的頹勢,卻終究在三十五歲的盛年,帶著未竟的抱負,長眠于這片黃土之下。
歲月的長河,從不會為誰停下腳步。北宋的烽煙、南宋的偏安,最終都化作了史書里的一頁記載。金兵的鐵蹄踏過中原,宋陵的地面建筑被焚毀殆盡,唯有這些石像生,在炮火與風雨中,倔強地挺立著。石獅的身軀上,布滿了斑駁的痕跡——那是戰火灼燒的烙印,是風雨侵蝕的刻痕,是時光留下的勛章。它們的棱角被磨平,表面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包漿,卻依舊保持著昂首的姿態,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縱使王朝覆滅,風骨依舊長存。
千年來,石獅守著陵寢,也守著這片土地的晨昏與四季。春去秋來,陵前的麥田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寒來暑往,邙山的明月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村民們在陵旁耕作,孩童們在石像間嬉戲,時光在石獅的身上刻下滄桑,也在它們的身旁,織就了一幅煙火人間的畫卷。有人說,夜深人靜時,能聽見石獅發出低沉的吼聲,那是它們在守護著長眠的帝王;也有人說,撫摸石獅的身軀,能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熱,那是千年時光沉淀的溫度。
如今的永泰陵,早已不復當年的恢弘。封土堆上長滿了萋萋芳草,地宮的入口隱沒在黃土之下,唯有神道兩側的石像生,依舊忠實地履行著千年前的使命。石獅靜立在陽光下,與麥田、與遠山、與流云相伴,成為了大宋皇陵最醒目的標志。往來的游人駐足凝望,驚嘆于它們的雄渾與莊嚴,更感慨于它們跨越千年的堅守。
這對石獅,早已不是冰冷的石頭。它們是大宋王朝的見證者,是歷史的守護者,是時光的擺渡人。它們見過汴京的繁華,也見過亂世的悲涼;見過王朝的更迭,也見過人間的煙火。千年來,它們守著一座陵,一段史,一份沉甸甸的記憶。
夕陽西下,余暉為石獅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風掠過麥田,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千年前的禮樂,在輕輕回蕩。石獅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與永泰陵的輪廓交織在一起,融進了鞏義的暮色里。
它們還會繼續守下去,守著這片黃土,守著那段大宋的歲月,守著千年不變的忠誠與擔當,直到時光的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