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幸福像花兒一樣
文|石鐘山
一 、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公元1976年,那一年的深秋,軍區文工團舞蹈演員杜娟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個深秋,某一天的中午,杜娟收到了兩封男性來信,這兩個男性她都認識,而且說來還相當的熟悉。
第一封是文工團白揚干事來的,他在信里這么寫道:
杜娟你好:
不知道晚上有沒有時間,我在排練廳等你,有話對你說。
此致
敬禮!
白揚即日
另一封是軍區文化部文體干事林斌寫來的,他在信里這么寫道:
杜娟:
我這里有兩張文化宮的電影票,是你最愛看的話劇《 春雷 》,如有時間,在你們東院的西門口等你,時間是六點三十分。
此致
敬禮!
林斌即日
杜娟在這天中午一下子就收到了兩封男性來信,她覺得自己要發生大事了。這兩封信她是拿到廁所里看的,只有廁所里才不被人打攪,沒人看到她臉紅心跳的樣子。看完這兩封信,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蹲在廁所里。在這期間,同宿舍的大梅到隔壁的廁所里去過一次,她知道杜娟就蹲在一旁,大梅完事之后,敲了敲擋板道:杜娟,怎么還拖拖拉拉的,這么長時間了,是不是“老朋友”來了?
杜娟含糊其辭地應了一聲,大梅走了,杜娟仍蹲在那里,她要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這究竟是怎么了?杜娟二十一歲了,她到部隊已經九個年頭了,她是十二歲那一年被部隊特招來的文藝兵。那時,她在老家那座城市里的文化宮里學舞蹈,說是學舞蹈,無非是練一些基本功,彎腰、劈腿、把桿等等。那年,軍區文工團到各地去選舞蹈學員,他們一下子就看上了她,還有大梅。那時,能到部隊當兵,尤其是女兵,沒門沒路子的連想都別想。因為部隊招的是文藝兵,還是要考慮特長的,于是杜娟便成了一名文藝兵。接下來,杜娟就開始了部隊的學員生活,這種生活一直持續了五年,五年不算長,也不算短,杜娟終于合格畢業了,現在成了一名排級職務的舞蹈演員。她感到生活幸福又美好。
她現在已經是干部身份的舞蹈演員了,也就是說,不管她以后跳好跳壞,能不能吃跳舞這碗飯,她都將是名部隊干部。也就是說,她進了保險箱,不管以后在部隊還是在地方,她都將是名干部。干部和一般的群眾比,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語。
二十一歲的杜娟這種優越的心理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了,許多和她一起成長起來的學員,都有這種優越感。她們當學員時的那種努力、刻苦、勤奮等等,在她們成為干部演員后,都大打折扣。這一點可以從她們的體形上清楚地看到。她們胖了,先是臉圓了,然后是腿,以前細細瘦瘦的腿,變得飽滿了,然后就是胸,堅挺瓷實。
這一變化,最突出地體現在她們吸引男性的目光上。她們還是學員時,走到哪里,都會吸引來一片目光,那些目光是新奇的、驚嘆的。因為那時她們還小,這么小,這么漂亮的一群小姑娘,穿著軍裝,肯定是突出的,卓爾不群的。于是繚繞在她們周圍的目光是驚奇和羨慕的。現在卻不同了,不管她們是集體還是一個人,只要出現在公開場合,她們都會把男性的目光牢牢地吸引到自己身上。那是男人欣賞女人的目光,她們已經明顯地感受到了周圍這種目光的變化。于是她們挺胸抬頭,用燦爛的表情和豐富的身體語言來迎接這種男人的目光。
她們這一茬舞蹈演員,剛二十出頭,花季芬芳不能不吸引眾多的年輕男性的目光。但是他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這些女孩子他們是得不到的,只能遠遠地欣賞。在這之前,那些文工團的女孩子大都嫁給了有頭有臉的男人。這些男人大都是父母在部隊工作,自然都是首長一級的人物,孩子們自然也就有了頭臉,先是參軍,最后是入黨、提干,然后調回軍區,在機關里當參謀或干事,他們選擇女朋友的目標,首先瞄準了文工團的女孩子們。只有這樣,才門當戶對,況且又是近水樓臺,他們得不到還有誰能得到?
杜娟這撥女孩子,早就被眾多首長的兒子們物色上了。有的已經挑明了,大梅的男朋友就是軍區后勤部長的公子,這個公子現在在司令部作戰處當著連級參謀?,F在每個周末,那個王參謀都要到文工團里來接大梅。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去后勤部長家。
大梅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杜娟都睡了一覺了,大梅回來之后仍然是興奮的,她不斷地在床上翻來覆去,杜娟蒙眬著眼睛去廁所,借著走廊里的燈光看到倚在床頭的大梅仍大睜著眼睛。
杜娟就很不理解地說:都啥時候了,還不睡呀?
大梅就說:睡不著。
杜娟就說:那個王參謀對你好嗎?
大梅就潮濕地說:好。
杜娟就不說話了,大睜著眼睛望著黑夜,想象著是哪種好法。
大梅又說:王部長在催我和小王結婚哪。王部長自然是小王的父親。杜娟的心里就動了一下,然后就說:結婚有房子嗎?
見杜娟這么問,大梅就胸有成竹地說:王部長說了,結婚就住在家里,他們家房子多的是。
杜娟這才想起王部長住在西院首長區的一片小樓里,那是一幢二層小樓,獨門獨院。王參謀是王部長最小的兒子,上面有姐姐和哥哥,哥哥姐姐早就成家另過了。王部長現在只有一個兒子在身邊,住房自然不成問題。
杜娟暗自就羨慕大梅,覺得大梅找了一個中意的男朋友。
兩個男人的愛意同時擊中了杜娟,那個深秋的中午,杜娟捧著兩封男人來信,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二、到底發生了什么
文工團干事白揚長得一點也不白,可以說有點黑,原來在基層部隊當排長,后來父親先是當上了軍區文化部的副b長,當b部長時便把白揚調到了文工團當干事,文工團隸屬文化部領導。后來白揚父親又當上了文化部的部長,師級干部。白揚整日里就顯得很優越,在文工團工作,每日里和演員們打交道,又是年輕人,正是追女孩子的時候,身上的故事就很多。
白揚調到文工團不久,據說先是和話劇團的“小常寶”談過戀愛,《 智取威虎山 》被話劇團改編成了話劇,演過“小常寶”的女孩子也姓李,那一年才只有十八歲,梳兩條長辮子,走起路來一跳一跳的。自然是白揚先追求“小常寶”的。前一陣子,“小常寶”剛寫過入黨申請書,白揚干事就三天兩頭找“小常寶”談話,兩人選在白揚的辦公室談,后來就在文工團的院子里談,當時的季節是春天,楊樹吐綠,到處顯得生機勃勃,白揚背著手,帶著幾分領導做派,“小常寶”把手插在褲兜里,樣子天真而又幼稚。白揚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樣子激動,“小常寶”半低著頭,一條辮子在前,一條辮子在后,滿臉羞怯的神情,兩個人的樣子成了那年春天文工團一道最通俗的風景。
后來兩人又形只影單起來,“小常寶”在那一段時間人變得癡呆起來,有時站在一個地方好久不說一句話,就那么呆呆地望著,眼前并沒有什么,但她仍癡癡呆呆地望著。不久,人們才知道,白揚和“小常寶”散伙了,白揚又和一個唱歌的女孩子談起了戀愛。人們便明白“小常寶”為什么癡呆了,那一陣子,天真活潑的“小常寶”不見了,只剩下一個恍惚的、臉色蒼白的小李。不久,“小常寶”提出了轉業,再也沒有出現在話劇團,聽說轉業手續什么的都是她哥哥來辦的。人們不知道白揚和“小常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白揚和唱歌那女孩子,戀愛似乎是有始沒終,兩個人熱乎了一陣子又熱乎了一陣子,最后也不了了之了。白揚和唱歌那女孩子倒沒什么新故事,只是那女孩子調到了南方一個軍區,她老家在那。又一個女孩子在文工團消失了,似乎和白揚有關,又似乎無關。
白揚把自己的觸角伸向了文工團的每個角落,凡是有女孩子的地方便都有白揚的身影。白揚是最后把觸角伸向舞蹈隊的,據大梅透露,白揚曾向她發出過求愛的信號,那時王參謀還不認識大梅,大梅也曾赴過白揚兩三次約會,第一次是談話,第二次是去看電影,第三次去公園,從公園回來的那天晚上,梳洗過的大梅臉紅紅地躺倚在床頭沖杜娟說:我談戀愛了。
杜娟就吃驚地說:和誰?
大梅兩眼放光地說:白揚。
杜娟就有些吃驚地望著大梅說: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
杜娟在這方面可以說反應比較遲鈍,文工團青年男女一有談戀愛的跡象,馬上會作為頭條新聞傳遍每個角落,最后一個知道的一定是杜娟。按現在人們的說法是,杜娟的情商有些低。八九歲開始學習跳舞,十二歲入伍,她只對跳舞感興趣,除此之外,一切她都是很遲鈍,每日里笑呵呵的,誰說的話,她都相信,跟她說完了,與自己無關的,不出兩天一定扔在腦后。因此,杜娟和大梅比起來顯得單純,單純得有點沒心沒肺。大梅的事從不回避杜娟,包括第一次來月經這樣羞于出口的私事。大梅只把杜娟當成一只耳朵,聽過也就聽過了。
那天晚上大梅便把自己初戀的幸福說給杜娟聽。大梅說:白揚摸我這了。
說完用自己的手摸了一下左胸。
真的?!杜娟此時面色鮮紅,仿佛白揚摸的不是大梅而是自己。
如果王參謀不及時出現,也許大梅真的會和白揚有什么故事了。這時王參謀及時出現了,大梅和王參謀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和王參謀見過一次面,又去了王參謀家里一趟之后,大梅當即做出決定,徹底和白揚斷了往來。那一陣子白揚很是失落,他天天繞著舞蹈隊的宿舍樓轉來繞去的。王參謀正在和大梅熱戀,只要王參謀一下班,便急三火四地來到文工團接大梅,那時他們把業余時間安排得豐富多彩,軋馬路,逛公園,看電影,兩人走在一起的身影,親密而又幸福,白揚躲在暗處火燒火燎地看著眼前的幸福一對。大梅投入到王參謀的幸福懷抱之后,曾和杜娟有過一次對話。
杜娟說:白干事人也不錯的。
大梅說:王參謀人更優秀,他是搞軍事的,以后比白揚有前途。
杜娟又說:白揚的父親是文化部長,管著咱們你不怕?
大梅也說:杜娟你不知道王參謀的父親是誰吧,他是后勤的王部長,軍區常委,比白部長大好幾級呢,我還怕白部長給我穿小鞋?
杜娟這時似乎才明白大梅為什么會舍近求遠,這么快投入到了王參謀的懷抱。從那以后,白揚干事果然沒再糾纏大梅,他只能遠遠嫉妒地看著。大梅的幸福便輕車熟路了。
在這之前,杜娟做夢也沒想到白揚會給自己寫信。杜娟沒寫過入黨申請書,平時她只出入宿舍和練功房,要么就下部隊去演出,文工團辦公樓她很少出入,偶爾去開會,也都是和大梅等人結伴而去。以前她只遠遠地看過白揚,那是一個長得很結實的小伙子,要說了解白揚的話,都是從大梅嘴里得知的,包括當年和“小常寶”談戀愛,又和那個唱歌的女孩子有來往,一直到最后白揚摸了大梅那個地方。總之,她對白揚的了解是抽象的。
大梅對白揚的評價是這樣的:白干事很有激情,就像鉆進女人肚子里的蛔蟲,他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干的事你覺得都蠻舒服的。
那時杜娟就想,大梅一定是想讓白揚摸了,白揚才摸的,要不然大梅不會說這種話。
最近一段時間,白揚經常到舞蹈隊的練功房里去轉一轉,背著手很悠閑的樣子。舞蹈隊的隊長也很尊重白揚,畢竟是文工團機關的,況且又是白部長的公子。隊長每次見到白揚都熱情地打著招呼說:白干事,有什么指示?
白揚就揮揮手說:什么指示不指示的,隨便看看。
剛開始,隊長以示對白揚的尊重,總要在白揚的身旁站一站,說些客套話,白揚就說:你忙,我就是看看。
隊長就走了。白揚就從這間練功房走到那一間。練功的時候,女隊員在一間,男隊員在一間,白揚看男隊員練功時,神情是馬虎的,草草地看了,就來到女隊員練功的房間。女隊員練功時,穿得都很少,練功衣褲都是緊身的,顯得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在白揚這種男性的注視下,這些女隊員很不好意思,臉自然是紅了。白揚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看一會兒就走了,第二天仍然來。
杜娟要說和白揚有什么接觸的話,就是在不久前的一次食堂里。
杜娟打了飯坐在一個空桌前吃飯,白揚端著碗走過來,坐在杜娟的對面。杜娟因為對白揚不熟,只和他點了點頭。
白揚似乎對杜娟了如指掌。白揚坐下就說:杜娟,你怎么一直沒寫入黨申請書呀?
杜娟紅了臉,前面說過,杜娟是很單純的一個女孩子,她只對跳舞精通,別的事她都搞不明白,她更不知道入黨和跳舞有什么關系。
杜娟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白揚又說:你們舞蹈隊的人,差不多人人都寫了入黨申請書。
杜娟這才說:她們是她們,我是我。
白揚就說:你要提高自己的認識,找個機會我和你談談。
說完這話之后,白揚端起飯碗就走了。今天她接到白揚的信,她不知道是不是和她談入黨的事,要是這個事,白揚完全沒有必要寫這封信,他可以打個電話通知她,幾點到他辦公室去。
那不是這事又是什么事呢?
三、誰能給你幸福
如果只收到白揚的一封信,杜娟就不會這么犯難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赴約,不管白揚談什么,她都會感到很高興,甚至會感到幸福的。
偏偏在這時,林斌也來了封信,他約她去看話劇?!?春雷 》這場話劇她在不久前曾看過,是文工團組織看的,她很喜歡。 《 春雷 》里那個青年百折不撓追求真理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她。她記得看《 春雷 》 的時候,林斌就坐在她旁邊,因為自己入戲了,她甚至忘記了周圍人的存在,她用手帕不停地去擦眼淚,主人公的命運讓她擔驚受怕,她雙手死死地抓著身體兩旁的扶手,直到戲演完了,燈亮了,觀眾熱烈地鼓掌,她才清醒過來,覺得很不好意思,沖林斌吐了一次舌頭,然后她慌慌地隨人流向外走去。直到走到停車場,他們排著隊上車,林斌才在她身后問:喜歡《 春雷 》嗎?
她沒敢回頭,在燈影里她使勁地點了點頭。那天回來的路上,林斌就坐在她的后面,她沒回頭,但她感受到,林斌的目光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她的臉頰也因此熱了一路。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林斌是軍區文化部的文體干事,平時和文工團打交道很多,軍區舞蹈隊不管排練什么節目,事先一定要報機關審查的,林斌分管文體工作,每一次報告總是最先報到林斌那里,然后林斌就代表組織到文工團來,先找領導了解情況,最后找到這個戲的主角問一些情況,他每次都很認真地將了解到的情況記到小本子上,回到機關后,再把他了解到的情況匯報給領導,最后是白部長在匯報上畫圈,不久,一份紅頭文件就下來了,上面說同意文工團這個節目的排練。
節目排練了一陣子,文化部的領導就親自審查了,林斌自然也在其中,仍拿著那個小本子,文工團上上下下又認真準備了一通,團長、白揚等人也跑前忙后,一干人等看完了排演的節目,每次都會有些意見,先是領導們說,林斌不停地記錄,到最后林斌也會說上幾句,話語輕淡淡的,他總是在強調領導曾經說過的話,領導沒說過的他從不多說一句,然后合上本子,恭恭敬敬地望著領導,等候領導的最后指示。林斌在這種場合下,總是顯得很文靜,臉也長得很白,一點也不像白揚。他和白揚很熟悉,每次到文工團來,他都要和白揚說笑上一陣。
杜娟有一次排練了一個雙人舞,節目審查的時候,林斌也來了。剛開始杜娟還能一心一意地跳舞,不經意間,她的目光和林斌的目光對視在了一起,林斌正專注地望著她的眼睛,不知為什么,在余下的動作里,她總是走神,一連出了好幾個錯。節目完了,她連頭都不敢抬,坐在一旁,領導說了什么,她一句也沒有聽清楚,耳旁轟響成一片。直到領導起身離座了,林斌走過她身邊時,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說了聲:你跳得不錯。這句話她聽清了,不知為什么,那一刻她直想流淚。
她和林斌的接觸,差不多就是這些。沒想到的是,林斌會在這時,給她寫來這樣一封信。
杜娟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件頭等大事,她在廁所里,把兩封信左看了一遍右看了一遍,仍沒有下定最后的決心,到底該怎么辦。她下定決心向同宿舍的大梅求助了,她相信大梅,天大的事到了大梅眼前都是小事一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她有這種本事。
正是午休的時候,大梅已經躺在了床上。大梅有個毛病,每次躺在床上,總是要把自己脫得干干凈凈,只有這樣,她才能睡著,否則,她將寢食難安。大梅說,脫光了衣服睡覺這是一種幸福,穿著衣服那才是活受罪呢。杜娟回到宿舍的時候,大梅似乎睡醒了一覺,她正瞇著眼睛看杜娟。然后她就一針見血地說:杜娟你出事了?
大梅這么一說,杜娟就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股腦把兩封信都塞到了大梅手上,自己坐在床沿上,手足無措的樣子,她似乎在等待著大梅的宣判。
大梅看了一眼信,又看了一眼,然后就驚驚乍乍地說:呀,杜娟你了不得了,愛情來了。
杜娟就紅著臉說:大梅你小點兒聲兒,怕別人不知道咋的。
大梅就平靜了一些道:杜娟你真幸福,同時有兩個男人喜歡你。
杜娟就無助地說:要是一個人還好辦,兩個我可咋辦呢?
大梅又說:白揚不錯,他就是咱們團的人,年輕有為,有多少女孩子喜歡他都喜歡不上呢。
杜娟說:那我今晚就去見白揚。
大梅這時在被窩里又搖搖頭說:林斌也不錯,他沒什么靠山,這么年輕就在大機關工作,在領導身邊,以后一定會很有前途。
杜娟因此也改變了主意:那我去見林斌。
大梅沉思了一會兒,伸出白白的胳膊,抱住自己的頭說:別忘了,白揚的父親是白部長,雖說白揚暫時在咱們文工團這座小廟,誰敢說以后不會調動。
杜娟聽大梅這么一說,更沒了主意,她眼巴巴地望著大梅說:那我該見誰呀,要不我誰也不見了。
大梅望著天棚說:你都見!
杜娟就傻了似的望著大梅。
大梅把白白的胳膊收到被窩里,伸了個懶腰說:以后,那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誰能給你幸福,你就嫁給誰。
四、不知自己該說什么
杜娟有大梅做后盾,心里果然踏實了下來。
在剩下來的時間里,杜娟倚在床上,雙目盯著天花板,她在暢想自己的未來,想象著即將出現在她生活中的兩個男人,她要抓住屬于自己的幸福。
那個下午對杜娟來說冗長而又焦灼,她在激動又忐忑中終于等到了晚上。她走出宿舍門時,抹得香噴噴的大梅拍著杜娟的肩膀說:好好干。杜娟知道,香噴噴的大梅要在空下來的宿舍里等待王參謀的到來,以前大梅也是這么抽空和王參謀幽會的,可是那時杜娟什么也不懂。有一次,杜娟突然從練功房里回來,撞上了王參謀和大梅兩個人正在宿舍里,她只看見大梅凌亂的床,還有面色潮紅的兩個人,那時她什么也不懂,傻呵呵地沖兩個人樂,直到大梅急赤白臉地說:我們兩個遲早是要結婚的。她仍沒明白兩個人躲在宿舍里到底干了些什么?,F在她知道大梅為什么把自己搞得香噴噴的了,她出門的那一刻,沖大梅很有內容地笑一笑,心里想,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在宿舍里幽會的。
六點三十分,杜娟準時來到了東院的西門口,東院是軍區的家屬區,但也有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單位被安排在了東院,例如文工團這樣的單位,西院是辦公區,還有一些師職以上的干部宿舍。西院自然要比東院貴族一些,但仍有士兵站崗,杜娟出門的時候,哨兵向她敬禮,她一走出東院門,便看見了立在樹下的林斌,林斌立在那里像一個士兵一樣,不錯眼珠地向東院內張望著,他一看到杜娟,笑著沖她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杜娟說:差一點,晚上我們排練。
杜娟第一次撒謊,臉紅了,天暗,林斌看不到這一點。
林斌就很失望的樣子。
杜娟說:晚上排練七點半呢,還有一會兒呢。
林斌的臉色就舒緩了許多,他有些尷尬地說:可惜,話劇看不上了。
兩個人這么說話時,是邊走邊說的,兩人順著軍區大院外的市道往前走去,南道上落滿了樹葉,兩雙腳踩在上面嘩嘩啦啦地響著。兩個沒再提看話劇的事,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
林斌問:最近在排什么節目?
杜娟說:還是那個雙人舞。
林斌就點點頭說:這個雙人舞,部里領導很重視,還希望你們在全軍匯演中拿獎呢。
杜娟不說話,只是笑。
接下來,兩個人就說到多長時間沒回家了,由家說到家庭中的成員。直到這時,杜娟才知道,她和林斌的老家是一個市的,他們住的不是一個區,但只隔了兩條馬路。兩人的樣子似乎都很愉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七點半,這是杜娟給自己定的時間,白揚沒有說具體時間,只說晚上在練功房等她。但她還是給自己規定了時間。杜娟看表的時候,林斌不無惋惜地說:你時間到了,咱們原來還是老鄉,那就找個時間再聊吧。
林斌向她伸出了手,她也把手伸了過去,他握住了她的手,她覺得他的手又大又熱。
她不知道白揚要和她說什么,她低著頭只顧走路,差點和樓上下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她抬起頭才看清對方原來就是白揚,白揚自然也看見了她,怔了一下說: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又是這樣的開場白,說得她怔了一下,忙說:我在宿舍里有點事。
兩人一邊說一邊向排練廳里走去,進門的時候她伸手要去開燈,他伸出手制止了她,她觸到了白揚的手,白揚的手很軟,還有些涼,她這才意識到,男人的手原來是不一樣的。
白揚很自然地說:別開燈,太刺眼了。
窗口有一片亮光瀉進來,那是月光。兩人向窗口走去,就站在這片亮光里。白揚站在她的對面,迎著月光,他就成了一個剪影。
他說:為什么不喜歡入黨?他這樣開場說。
她低下頭笑了一下,半晌才答:什么也不為。
他說:你要寫入黨申請書,我會為你爭取的。
她抬起頭望著他,想:也許白揚以前和“小常寶”還有那個唱歌的女孩子約會時,他也是這么開場的吧,想到這,她凌亂的心穩定了下來,平靜地望著他。
他說:你舞跳得不錯,比大梅強多了,大梅一談戀愛就不想跳舞了。
這時她想起呆在宿舍里的大梅,心想,此時大梅一定又把宿舍的床弄亂了。想到這,她的臉又紅了一下。白揚這時向前挪了一下身子,似乎要抓住她握著把桿的手,最后在一旁停住了,只握住了把桿。
白揚說:舞蹈隊的女孩子就你不一樣。
她不明白他說的不一樣指的是什么,她還沒有問,她就聽見了他急促的呼吸聲,這種呼吸,讓她感到有些壓迫,她似乎受到傳染似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就在這時,白揚一把抱住了她,她沒想到,他會抱她,剛想躲避,不料想,他的整個身子傾斜著壓了過來,臉貼在她的臉上,他更加急促地在她耳旁說:杜娟,我喜歡你。
那一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沒想到,他會這樣。她含混地說:啊,不。他更緊地抱著她,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渾身僵直,他的手在她身上游移,突然,他摸到了她的胸,她過電似的那么一抖,不動了。她想起大梅和白揚約會后回來對她說:白揚摸我這了。
那時她臉紅心熱,不知道那被男人摸過是什么滋味。此時,眼前這個男人正得寸進尺地摸她“那”,她是什么感覺呢,她覺得身體僵直得都快斷掉了。一次次,她似乎是被電擊中了。后來,她逃也似的離開了練功房,離開了那個男人的懷抱。
她回到宿舍,大梅正在整理自己的床鋪,大梅的樣子很滿足,正在哼唱著《 北京的金山上 》,大梅一抬頭看見了她,忙笑著問:怎么樣?她沒有理大梅,她不知自己該說什么,一下子躺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上了頭。
五、努力使自己沉靜下來
一個晚上,短短的時間里,單純的杜娟經歷了兩個男人對自己表白愛意,林斌含蓄而又冷靜,白揚直接熱烈。杜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把頭蒙在被子里,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渾身發熱,腦子發空。她想冷靜地想一想,可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個頭緒,腦子里亂亂的,又空空的,她努力使自己沉靜下來。她沒有和男人交往的經歷,尤其是這么近距離接觸男人,他們舞蹈隊分男女兩個隊,她也有過和男舞蹈隊員合作的機會,那時,他們的身體接觸是緊密的,他們在一起要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
第一次體會男人身體的時候,那是參軍不久,她還是舞蹈隊的學員,觀摩舞蹈隊老隊員演出。演的是《 白毛女 》,“大春”上場的時候,只穿了一個體形褲,下體自然暴露無余,她坐在前排,清晰地看見了大春的下體,那個晚上,她腦子里呈現的始終是“大春”的那一部分。她一直在心里說,原來男人是這樣的呀。
第二天見到那個扮演“大春”的男演員時,她不由自主地臉紅了。很長時間,她的這種感覺才消失。后來就有了和男演員一起排舞的經歷,身體接觸自然是少不了的,剛開始,她總是害羞,做動作時,有意地和男演員保持著距離。她們的舞蹈隊長是過來人,自然對她們這群小姑娘的心理了如指掌。隊長就說:舞蹈演員的身體就是語言,沒有男女。
隊長這么說過了,每次她和男演員在一起排練時,她就默念著隊長的話,可還是不行。于是,一個動作就會重復十幾遍,有時是上百遍,才終于過關。日復一日地下來,她漸漸就沒有了那種感覺,她眼里的男演員,只是一個舞蹈符號,甚至就是一截木頭。幾年下來,她再看男演員時,便心靜如水了。這就是職業素質。后來隊長這么評價他們這些演員。
她沒想到的是,林斌和白揚一下子讓她的身體激活了,他們不是男演員,而是兩個活生生的男人。面對男人,杜娟不能不激動,不能不失眠。
冷靜下來,杜娟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我到底喜歡哪個男人?
杜娟無論如何睡不著了,她沒了主張,這時她就想起了大梅。大梅在她眼里簡直就是過來人,雖然她們的年齡相差無幾,任何事,包括這次和兩個男人見面都是大梅的主意,現在又出現了一個新問題,她要討教大梅了。想到這,她跳下床,一下子把燈拉亮了。
大梅已睡著了,兩只白乎乎的胳膊,還有半截肉肉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大梅的樣子很滿足,也很幸福。杜娟突然發現大梅又胖了。大梅被突然而至的燈光刺激得直揉眼睛。
大梅就說:干嘛呀,你腦子進水了。
這句話,當時是一句頗流行的口頭語,一般年輕人都會說。
杜娟坐回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下半身說:大梅,我睡不著。
這時大梅就睜開了眼睛。
大梅說:咋的?是不是讓兩個男人搞的。
杜娟只能點頭了。
大梅說:兩個人都對你說啥了?
杜娟就偷工減料地把見兩個男人的大致情況和大梅說了。
大梅就說:這才哪到哪呀,早著呢。
杜娟說:那我不能同時交兩個男朋友吧,總得選一個吧。
大梅說:你選什么,兩個人誰說娶你了?
杜娟搖搖頭。
大梅說:杜娟你別傻了,遇到這種事,男人都知道要挑一挑,就不許我們挑了?我不是跟你說了嘛,這兩個男人各有特點,各有優長,就看誰最后能給你幸福,誰給你幸福你就嫁給誰。
杜娟仍不明就里地說:那我現在該怎么辦?
大梅說:你該干啥還干啥,哪個男人約你,你都去見。
杜娟又說:要是他們同時約我呢?
大梅說:那你就選擇一個去見。
杜娟聽了大梅的話,仍是一臉的為難,她不知道這樣下去的后果是什么。誰會讓她幸福?此時的幸福對單純的杜娟來說,如同水中月,霧中花,看不見摸不到。
大梅的話,還是對杜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中午在食堂里,杜娟見到了白揚。那時杜娟正坐在桌前吃飯,白揚端著飯碗在用眼睛尋找著什么,那一刻,杜娟希望白揚走過來,又不希望他過來。她一看見白揚,就想到了昨晚發生的事,他是那么迅雷不及掩耳,三下兩把就把自己抱在了懷里。此時,她的心里也是矛盾的,她一方面希望白揚這么大膽下去,同時,她又希望白揚離自己遠一點,像林斌一樣和自己說話。
杜娟正想著,白揚走到了她的身邊,在一個空座上坐了下來。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說:晚上,你哪也別去,我去宿舍找你。
他的話似乎就是命令,可她一點也沒有聽出來,臉紅心跳地說:也許晚上排練呢。
白揚說:我問過你們隊長了,你們舞蹈隊下午政治學習,晚上沒有安排。
白揚說完這話,端著碗又到隊長那桌去吃了,他們說說笑笑地說了什么,她一句也沒有聽清,耳畔回響著白揚的話:晚上你在宿舍里等我……
同宿舍的大梅,晚飯都沒有在食堂吃,就被王參謀接到家里改善生活去了,杜娟知道,大梅回來的時候,宿舍里一定又會充滿雞鴨魚肉的氣味??吹酱竺番F在這個樣子,她有些羨慕,覺得自己很冷清。
晚飯后,剛回到宿舍,就聽見敲門聲。她想,一定是白揚來了。果然,白揚走了進來,白揚沒有穿軍裝,只穿著軍褲和白襯衣,顯得精神煥發。
宿舍的燈是開著的,整流器發出嗡嗡的聲音,隔壁宿舍的女伴在偷偷地聽鄧麗君的歌曲,渺遠地傳來鄧麗君不斷重復的《 夜上海 》。白揚并沒有像杜娟擔心的那樣,總之,那天晚上白揚一直顯得很文明。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在自己的床沿。那一晚,幾乎都是白揚一個人在說,說自己十六歲被父親送到部隊后,如何想家,偷偷地跑回來,父親用棍子敲了他的腿,又把他送到了部隊上。后來他提干了,當上了排長,部隊拉練時,住在老鄉家里,南北大炕,老鄉住在南炕,男女混住在一起。又說拉練時,嘴饞,用軍用棉鞋和老鄉換雞蛋的事……
白揚說得很有趣,杜娟聽著也很新鮮,她不時地用手捂著嘴笑上一會兒。白揚不笑,一本正經,苦大仇深的樣子。漸漸地,她的眼前就有了白揚的形象,一個調皮又玩世不恭的軍人形象。不知不覺,又快到熄燈時間了,大梅還沒有回來。白揚起身告辭了,這時,杜娟不知為什么竟有了幾分失落,為什么失落,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白揚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了一次身,他伸出手,在她臉上拍了一下,她沒躲,也沒有必要躲,只是目光從白揚的臉上移到了地上。
他轉回身說:以后我還會找你的。
熄燈號吹響的時候,大梅回來了,然后笑吟吟地說:是白揚來了吧?
杜娟有些吃驚地問:你怎么知道?
大梅說:我會聞呢。
每次王參謀來宿舍,她就聞不出來,她只能透過大梅床上的變化感受王參謀的出沒。
躺在床上的時候,她聞到了雞鴨魚肉的氣味。她的肚子“咕?!表懥艘宦?,她想有個家也不錯。
六、今年的第一場雪
林斌再一次約杜娟見面,是十幾天以后的事了。那天是個星期天,昨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星期天上午,白揚又來宿舍坐了一會兒,王參謀去外地接兵去了,大梅沒處可去。白揚來之前,大梅和杜娟正扒著窗子向外看雪景,這時白揚就來了。三個人先是嘻嘻哈哈地說了會兒話。大梅知趣地卷起一堆衣服去洗漱間了。因為有大梅在,雖然她此時不在屋里,但大梅的身影是隨時可以出現的,因此,白揚就很不踏實的樣子,這瞅瞅,那看看,背著手不停地在屋里踱步。
走了一會兒白揚說:大梅這個人心眼很多,你們倆住在一起,你要長個心眼。
白揚說大梅心眼兒多這話時,杜娟心想這是白揚在吃醋呢。白揚每次和大梅見面時總顯得很不自然。不知是不是沒有追求到大梅,心理不平衡的關系。白揚坐在宿舍里,就顯得極不自然。一上午,白揚也沒有說幾句完整的話,后來大梅洗完衣服回來了,白揚就走了,杜娟自然要把他送到門口,白揚這次沒有伸出手在她臉上愛撫一下。
中午的時候,大梅和杜娟都睡了一個挺長的覺,睡前兩人照例說了一會兒男人。大梅每次開場都是從王參謀說起,王參謀長,王參謀短的,最后又說到王參謀家里,話語間自然少不了那棟小樓,甚至還說到王參謀家里的司機和公務員,大梅的語氣里透著無限的幸福和驕傲,每次話停下來時,她都說: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大梅說這樣的話已經好長時間了,可一直不見大梅結婚,杜娟能感受到,大梅在日盼夜想結婚,結婚之后,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搬到王參謀家那棟小樓里去住,也就是說,那時,她將是名正言順的王部長的兒媳婦。到那時,誰不高看她一眼?每次說到這,大梅總是一臉的幸福和暢想。
大梅說完自己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那個林斌有消息了嗎?
其實杜娟這幾天一直想著林斌,和林斌那次分手后,林斌曾說過,過幾天就找她,可都過去十幾天了,她都和白揚單獨見了幾次面了,林斌再也沒有約過她,她曾想,也許林斌那次是無意約她,或許是自己多情了。這么一想,杜娟就沉靜下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天都暗了下來,她才和大梅從床上爬起來,這時有人就叫杜娟去接電話,電話是林斌打來的,林斌約她去自己的宿舍。
林斌住在東院的一個集體宿舍里,那里住著機關一大部分的單身漢。
杜娟以前很少到單身樓里來,七彎八繞的總算找到了林斌那間宿舍。杜娟來的時候,林斌正忙活著,林斌同宿舍的一個干事,家是本市的,今天回家了,此時宿舍里就林斌一個人。他買來了菜,還有一條活魚,杜娟進門的時候,林斌正在給那條魚開膛破肚,見到杜娟就說:今天晚上咱們自己做飯,改善改善。杜娟覺得這一切很新鮮,也很溫馨,便興高采烈地和林斌一起干了起來,兩人一邊干一邊說著話,無非是一些日常工作,家里又發生了什么事,從第一次知道兩個人的老家是一個市之后,兩人說起老家來,話語自然透著親切和隨意。
兩人正親親熱熱地干著活時,門被突然推開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白揚。白揚沒想到在這里會碰見杜娟,他有些吃驚地望著兩個人。倒是林斌很隨意地說:杜娟是我的老鄉,想改善一下伙食,叫她過來幫我做幾個菜,你來了剛好,咱們一起喝幾杯。
白揚腋下夾著一副象棋,下午沒事,他找人下棋,他來到單身樓一連推了幾個門,不是睡覺,就是會女朋友的,他才想起推林斌的門。杜娟見到白揚的那一瞬,她也有些吃驚,要是知道會遇見他,她無論如何不會來的。好在林斌的一番話,很快讓大家輕松了下來。白揚就大大咧咧地說:那好,晚上就在你這里改善了。
白揚有千萬條理由這么隨意的,他爸爸是文化部長,林斌就是父親手下的干事,他有著這樣的心理優勢。接下來,兩人就坐在床上下棋,做菜的活就落在杜娟一個人的身上,林斌棋下得很不專心,不停地抬起頭來,告訴杜娟鹽在什么地方,油在何處。兩人一問一答的,倒平添了幾分熱鬧。
白揚似乎下棋的興致也不高,不時地抬起頭瞟一眼杜娟。杜娟埋著頭,也不能一門心思地做菜,她在想,日后將怎樣面對這兩個男人呢?
菜總算是做好了,接下來三個人就坐在桌前吃飯,白揚和林斌喝酒。幾杯酒下肚之后,白揚的話多了起來,聲音自然也很大。
白揚說:林干事,我爸經常在家提起你,說你多才多藝。
林斌就笑,是那種掛在臉上的笑。
白揚又說:林干事,你比我有出息,在大機關,不像我,只在文工團里,小單位,沒什么前途。
林斌就開玩笑說:文工團當然好,整天有那么多漂亮女孩子圍著。
白揚說:圍著有什么用,又不能當飯吃。
兩人說到這,都笑。
杜娟不笑,她沒法笑,自從白揚一進門,她的心就亂了。
杜娟這時抬起頭看著林斌,林斌也在望她,兩人對視了一下,林斌沖白揚搖搖頭。
白揚就說:看上誰了跟我說,我們文工團就不缺姑娘,我給你當月下老人。
林斌就低下頭,擺著手說:現在還不好說,到時再說吧。
一頓飯下來,杜娟也沒說幾句話。兩個男人剛放下筷子,杜娟就要告辭回文工團,林斌執意要送杜娟出來,這時白揚站起身來說:我替你送吧,反正我也要走了。
林斌就不好說什么了,白揚隨杜娟走了出來。
到了樓下,白揚說:這里你來過幾次?
杜娟看了一眼白揚說:第一次。
接下來兩人就沒話了,白揚一直陪杜娟走到文工團樓下,才說:我不上去了。杜娟一個人往里走。這時,白揚又把杜娟叫住了問:你和林斌真是老鄉?
杜娟說:是呀,怎么了?
白揚擺擺手說:沒什么。
杜娟以為這個晚上會很愉快,沒想到卻過得沒滋沒味的。杜娟有些失落。
七、一條不好的消息
接兵的人回來了,同時帶回來一條不好的消息,王參謀光榮負傷了。他的一條腿被運新兵的火車軋斷了。往回運新兵時,在一個兵站有兩名新兵因上廁所掉隊了,王參謀為了讓那兩個新兵上車,自己的一條腿不小心陷在輪子下,現在王參謀就住在軍區總醫院里。
大梅得到這個消息時,她正在練功房里練功,她差點摔倒,杜娟扶了她一把,然后大梅白著臉,匆匆忙忙地去了軍區總醫院。
杜娟回到宿舍時,大梅已經從醫院回來了,她趴在床上正撕心裂肺地大哭,杜娟站在一旁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她想起以前的王參謀,兩條腿很結實,走在樓道里“嗵嗵”作響,現在王參謀沒了一條腿,不知走路會是個什么樣子。
團里領導,還有舞蹈隊的人,輪番地來勸慰大梅,走了一撥又來一群,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吉利話,他們都在試圖避開王參謀的腿,可又沒法避開,于是人們就在那里咬文嚼字結結巴巴地說著。
大梅漸漸平息了下來,人們陸陸續續地走了,宿舍里只剩下大梅和杜娟了,大梅不哭了,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望著杜娟,杜娟覺得有一肚子話要對大梅說,可她不知從何說起,只問了一句:你還和王參謀結婚嗎?這么問過后,她才知道,這件事才是她最關心的。
大梅半晌說:王參謀的腿斷了,可他還是王部長的兒子呀。
杜娟這才明白,大梅看中的不是王參謀,而是王參謀的父親,王部長。從那以后,大梅似乎就不務正業了。她幾乎整日泡在醫院里去陪受傷的王參謀。那陣子大梅很忙,她一面去陪王參謀,一面張羅著結婚,她抽空在商場里買回了大紅的被面,那上面印著兩只恩愛的鴛鴦。
王參謀終于出院了,那條殘腿裝上了假肢,如果站在那里不走路的話,和以前沒什么兩樣,只是走起路來才發現那是一條假腿。王參謀一出院,就閃電式地和大梅結婚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王部長的專車到舞蹈隊來接大梅,車上扎著紅花,大梅穿了一件大紅外套,胸前也扎了一朵花。文工團好多人都參加了大梅的婚禮,杜娟自然也去了,這是她第一次走進王部長家,那是一棟很漂亮的俄式風格的小樓,紅色的木地板,樓上有四個房間,樓下三個房間,好多人第一次見到這小樓的真實面貌,不停地嘖嘴,大梅的新房就安排在一層的一個房間里。床是鋼絲床,家具是實木的。好多人都說:呀,真漂亮。
大梅精神煥發,一臉的驕傲。杜娟就想,要是王參謀的腿不斷,大梅會更驕傲。喝喜酒的時候,人們不斷舉杯沖著大梅祝福,人們說:大梅,祝你幸福。
人們還說:祝大梅永遠幸福。
人們再說:愿你們白頭偕老。
大梅終于住進了那幢二層小樓。但集體宿舍的床并沒有拆掉,她在結婚前就和團領導說好了,宿舍里這張床她仍要保留著,原因是她中午還要在這里休息。她現在已經是王部長的兒媳婦了,說話很有分量,團領導自然不好說什么,床位再緊張,不就是一張床嘛,就當大梅還沒有結婚不就完了嘛,領導在這件事情上看得很開。
大梅一搬出宿舍,白揚到杜娟這里來的次數就勤了。剛開始,他還能有條不紊地和杜娟說些桃紅李白的話,后來,他一進門就來摟抱杜娟,杜娟又緊張又興奮。兩人撕撕扯扯的,樣子像打架。過一會兒,杜娟就老實了,她半推半就地讓白揚吻她,摟她,后面的結果是,白揚想往床上躺,并開始解杜娟的衣服,直到這時,杜娟仍保持著清醒,她一方面不讓自己躺在床上,也不讓白揚解自己的衣扣,這時她是果決的,也是寸土不讓的。
白揚努力一番沒能得逞,便氣咻咻地說: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杜娟就想,自己不是這樣,那么以前和白揚談過對象的“小常寶”和唱歌的那個女孩一定是那樣的人了。往下想,她似乎看見白揚摟抱著那兩個姑娘往床上躺的情形,這種情景一旦產生,反倒讓杜娟冷靜下來了。她想,白揚和那兩個姑娘戀愛都沒有成功,那兩個姑娘的命運都不是很好,要是自己也步入那兩個姑娘的后塵該怎么辦。這么一想,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也就是說,要誓死保衛自己最后的防線,只要最后的防線不被突破,那她就還是一個姑娘。
每次和白揚在一起時,她總是下意識地想起林斌,林斌從來沒像白揚這樣急三火四的,他只拉過她的手。后來他們又去看了一次電影,當然是林斌買好票約她的,影院一黑下來,林斌手就伸了過來,大大的,熱熱潮潮的,她的手很順從地讓他抓住,一直到電影結束,她腦子里只剩下了林斌那只熱潮潮的大手,電影演的是什么,她已經不記得了,可是那只大手仍揮之不去。
白揚抱她吻她時,有時她就想,要是林斌抱自己,摸自己,怎么辦?她想象不出來那會是個什么樣子。白揚對待她的樣子,顯得很老到,游刃有余的樣子,有時她的身體隨著白揚的動作熱了一陣又熱了一陣,有幾次,她差一點把持不住自己,讓白揚解開了她兩個扣子,最后她還是及時地清醒了。
有時白揚也玩膩了這種把戲,不動她,只和她說些話,這時她腦子里是清晰的。
她問:以前和你談過對象的那兩個女孩,是你和她們提出分手的吧?
白揚就說:她們和你不一樣。
她說:有什么不一樣?
他說:她們不值得我愛她們。
她又說:你都和她們那個了,還說不愛?
他這才說:哪個了?剛開始覺得還行,后來就不喜歡她們了。
她再說:你現在覺得我還行,以后你也覺得我不行了。
這時,他又把她抱過來,讓她坐到自己腿上,手就放在她的胸上。他氣喘著說:我和你是認真的,我喜歡你。
她當時沒說什么,心里想:也許以前他和別的女孩子也說過這樣的話吧。
他又說:答應我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幸福?幸福是什么,大梅那個樣子是幸福的嗎?大梅自從結婚以后,整個人似乎都變了,晚來早走的,臉上整日里掛著笑,體重與日俱增,隊長曾說她這樣下去,怕是跳不成舞了。
杜娟也曾私下里問過大梅:你不跳舞,以后想干什么?
大梅就滿不在乎地說:軍區里干什么不行,干什么都比跳舞有出息。杜娟你以后也要做好準備,不然就來不及了。
后來大梅又問到她和林斌、白揚兩個人的進展情況。自從大梅結婚之后,不知為什么,杜娟也不想把她和兩個男人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大梅了。大梅規勸杜娟的還是那句話,誰讓你幸福,你就嫁給誰。
誰能讓自己幸福呢?杜娟看不清楚。
初春的時候,林斌約杜娟去公園里走一走,林斌每次約杜娟總是戶外活動,或者是集體方式的活動,一點也不像白揚,白揚總是在房間里,最后的目的是床上,杜娟卻一次也沒有讓白揚得逞,白揚有些急,又不好發火。杜娟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她似乎喜歡林斌這樣,也喜歡白揚那樣,杜娟矛盾著困惑著。
那天在公園里,杜娟很高興,繞著一排柳樹瘋跑,柳樹剛發芽,樣子很是可愛。站在一旁的林斌不錯眼珠地望著杜娟,后來他說:杜娟,我太喜歡你的身材了,真好,就像夢。
什么夢?杜娟這么問他。林斌說:夢是說不出來的,你就是我的夢。
在那個初春的公園里,林斌溫柔地把杜娟拉到近前,仿佛怕傷害她似的,吻了她。輕輕的,柔柔的,讓杜娟回味了許久,這是不同于白揚粗暴式的吻,但這種吻還是讓她顫栗了。她閉著眼睛,以為林斌還會有什么動作,結果什么也沒有。
最后,林斌拉著她的手,順著柳堤往前走,天是藍的,空氣是清新的,他們在潮濕的土地上向前走去。
后來,林斌沖她說:我要上學。
高考恢復了,部隊的干部、戰士可以報考地方院校,只是名額有限。林斌沖杜娟說:我要爭取。杜娟不知道林斌報考院校去上學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意識到,林斌將離她遠去,一種憂傷襲上了她的心。不知為什么,林斌上學只是個設想,但還是影響了杜娟的情緒。
林斌似乎看出杜娟的心思了,忙說:上學才四年時間,到時,你才二十六歲,一切都不晚。
其實林斌說這句話是一句暗示,杜娟也聽懂了這種暗示,也就是說,她要給林斌一個正面的答復。她想起了白揚,她沒法給他一個答復。她只能沉默。也就是這種舉棋不定的心理,使杜娟的命運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八、故事又得重新講起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句話果然在杜娟身上應驗了。
杜娟又一次赴林斌的約會時,被白揚發現了。
白揚發現時沒說話,他狠狠地看了一眼林斌,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杜娟,氣哼哼地轉身就走了。杜娟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想該如何向白揚解釋,他會聽她解釋嗎?如果解釋不通,那就和他徹底斷絕關系。其實林斌也不錯,可林斌一直沒有說愛自己,也沒有什么大膽的舉動。后來又想,林斌不是說喜歡自己的身材嘛,還說她是他的夢什么的,這么想過之后,她的心里就踏實了下來。
林斌說:白干事怎么了?
杜娟說:他腦子一定進水了,毛病。
林斌也說:就是,誰也沒招他。
杜娟說:別提他了。
兩個人就自然不自然地往偏僻一些的地方走去。杜娟橫下一條心,身子主動又向林斌靠近了一些,林斌似乎受到了杜娟的鼓勵,也大膽地把手伸出去,攬住了杜娟的腰,她的腰第一次被林斌摟著,過電似的那么一抖,身體里有一種東西很不安分地亂竄起來,那一刻,她的心頭洋溢著不盡的幸福感。這一刻,杜娟又想起了大梅,她想:大梅就是了不起。大梅說和王參謀結婚就是幸福,并讓她在兩個男人中選擇幸福?,F在她已經體會到了這種幸福。那個下午,她和林斌在一棵樹后做了許多親熱的舉動,她的身體被林斌抵在樹上,仍然抑制不住一陣又一陣過電般的感覺。她想:生活是多么好哇。
那天晚飯后,杜娟剛回到宿舍,門便被白揚“砰”地推開了。
她很鎮靜地望著白揚,白揚的一張臉是扭曲的。白揚就變聲變調地說:
你們今天下午都干什么去了?
杜娟不說,她已經橫下一條心,她認為自己和白揚的關系就此結束了,這是遲早的事,她現在覺得自己找到了幸福。
好哇,你腳踩兩只船。白揚這么說。
杜娟仍然什么也不說,冷靜地望著白揚。
白揚又說:你們都干什么了?
杜娟說:你管不著。
白揚再說:哼,你道德敗壞,你是一個騷貨。
杜娟說:戀愛自由,你管不著。
白揚真的生氣了,他揚起手,似乎要打杜娟,最后終于沒有落下來。但他仍吼:你們都多長時間了?還騙我,說你們是老鄉。
白揚似乎終于明白為什么還拿不下杜娟這塊高地,原來有另外一個人在搗亂。
他說:好,你在搞三角戀愛,我告訴你,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咱們走著瞧,不把你們搞散了,我就不姓白。說完一摔門就走了。
杜娟對白揚的威脅一點也沒有害怕,白揚來后,她還冷笑了兩聲,心想,只要我和林斌愿意,誰也別想拆散我們。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大梅來宿舍午休,杜娟忍不住把最近發生的事都對大梅說了。
大梅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她所說的幸福,其實是偏向白揚的,林斌只是一個陪襯,那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事情已經這樣了,大梅自然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只能一遍遍地替杜娟惋惜。又說王參謀準備轉業到地方的話題。
這事之后沒多久,林斌突然告訴杜娟,部里那個考學名額給自己了,現在他要全力以赴復習文化課。白揚自從和她吵過之后,一次也沒有來找過她。平時在路上碰見了,他也像沒看見她似的別過臉去,中午在食堂吃飯時,白揚故意不坐她出現的桌子上,而是坐到別處去,大著聲音和其他人說話,仿佛是故意給她聽似的。她也就裝得沒事人似的,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如果事情仍然這樣往下發展,便注定沒有什么新意了,結果事情很快發生了變化,故事又得重新講起了。
九、我同意還不行嗎?
林斌先是參加了考試,在等待考試結果的過程中,他又和杜娟見了兩次面。第一次在他的宿舍里,他買回了菜,做好之后,他才讓杜娟來,這次沒人打擾他們,但林斌似乎情緒不是很高,滿懷心事似的。兩人坐在一起時,氣氛有些寡淡。
林斌說:白部長最近對我好像有什么看法。
杜娟和白揚的事林斌還蒙在鼓里,林斌不挑明,杜娟也不好說什么,心情異樣地望著林斌。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是一個晚上,在公園里。正式錄取通知書還沒下來,但林斌已知道自己考取了地方一所師范大學的中文系。那天晚上,林斌情緒高漲,他見到杜娟便把杜娟抱在懷里,這大大出乎了杜娟的意料,她身體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
林斌耳語著說:娟,我考上了,我馬上就成為一名大學生了。
杜娟不知是喜還是憂,她被林斌的情緒感染了,于是,她由被動變為主動,也緊緊地把林斌抱住了。借著夜色兩人的膽子比白天大了許多,他們先是接吻,從溫柔到兇狠,再從狂風暴雨到小橋流水,兩人的情緒似乎都有些失控,后來林斌就把手伸進杜娟的衣服里,只一下,杜娟似乎被一顆流彈擊中了。白揚也曾摸過她,但白揚擊中她的力度遠不如林斌這么厲害。她幾乎半躺在林斌的懷里了。接下來,胸前的幾顆扣子不知怎么就開了,林斌迷亂著把頭埋在她的懷里。
他說:娟,我喜歡你。
她語無倫次地說:我也是。
在那張狹窄的排椅上,他壓住了她,她在下面感受到了他的沖動,她沒有制止,那時她閉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了,精力都集中在對他的感受上。如果他想要的話,她不會有一絲半點的反抗,結果,林斌草草地收兵了。
他只是反復地說:娟,我喜歡你,你是我的夢。
她不明白,他說的夢指的是什么,難道是他寫的那些詩,那么飄渺,又那么委婉,甚至,還有一縷淡淡的憂傷。總之,她有些落寞和失望。
不久,林斌就去外地上學去了。她到火車站去送他。
后來火車就開了,一點點地駛出她的視線。
接下來的時間里,她便開始日思夜盼他的音信。
杜娟沒有等來林斌的信,卻等來了白揚。那天傍晚,白揚敲開了杜娟的宿舍,白揚敲門前,杜娟正坐在桌前發呆,她收不到林斌的信,心里早就胡思亂想了,她正在亂想時,白揚敲響了她的門。杜娟看著白揚,她在生林斌的氣,如果林斌給她來信了,說愛她,那么她現在一定會把白揚轟出去。
白揚說:娟,我對你是真心的,我知道這事不怪你,怪那個姓林的,是他先勾引你的。
杜娟不同意白揚用勾引這樣的字眼,她和林斌往來,是她自愿的,她這么想,但沒有說。
白揚又雜七雜八地說了一些什么,后來走了。
這一段時間,杜娟的情緒灰暗到了極點,沒有了笑聲,沒有了歡樂。
大梅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大梅開導了杜娟好長時間。
大梅說:杜娟,我勸你還是實際一點吧,林斌走了,他一封信都不來,你不必為他上火。
大梅又說:白揚的條件就算不錯了,他父親馬上就提拔為副軍了,也算是高干了,日后還能讓你吃虧?
大梅還說:林斌再好,他那么遠,見不到摸不著的,誰知四年以后會什么樣子呢,他有可能回機關,說不定還會分去教書呢,他考的可是師范大學。
杜娟聽了大梅的話就一點主張也沒有了。
白揚又一次出現在她的宿舍里,白揚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到屋三兩句話之后,便把她抱在懷里。她本能地拒絕著,因為她現在還沒有忘掉林斌,林斌的影子不時地從她腦海里冒出來。
她抓咬著白揚,似乎白揚就是林斌。白揚一聲不吭,任憑她抓咬。等她折騰得沒力氣了,他親她,摸她,她像死了似的挺在那里,一點反應也沒有。
白揚就嘆口氣說:你這是何必呢,就算林斌比我強,可他不理你了呀。
杜娟聽了這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白揚似乎很會掌握火候,這段時間,他三天兩頭來找杜娟,從家里給她帶來一些好吃的,杜娟剛開始不吃,別著頭,連看也不看。
白揚就說:這是我爸媽讓我帶給你的,我爸說,他看過你的演出,他也很喜歡你。
白揚還說:我媽說了,讓我什么時候把你帶回家里去。
在那天晚上,杜娟的防線終于被白揚突破了,在那一瞬,她的腦子里又閃現出林斌,她在心里說:林斌我恨你。
她想把床單洗了,可走廊里到處都是聲音,她只好把床單收起來,放到床頭柜里。第二天中午,她以為大梅睡著了,便悄悄下床,從床頭柜里抓過床單準備出門。
這時,大梅一把抓住了她,大梅板著臉說:杜娟你傻呀,這東西,說不定什么時候還能用上。大梅顯然比杜娟有先見之明,杜娟最后的防線被白揚攻破之后,杜娟便一點招架之力也沒有了。那些日子,每天的傍晚,白揚都會來杜娟的宿舍里,杜娟每次都想遏止白揚的作為,但最后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得逞了。白揚顯然很有經驗,他總是能很好地掌握自己,也能掌握杜娟,讓杜娟嘗到了肉體帶來的快樂。
一天,杜娟把自己的這種感受沖大梅說了,大梅就說:你快點催白揚結婚吧,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的新鮮勁一過,他就不把你當回事了。
杜娟似乎也感受到了白揚這種態度,兩個月之后,白揚來杜娟宿舍就不那么勤了,每次來,他也不在這留宿了,態度似乎也沒有以前那么溫柔體貼了,每次都有些惡狠狠的。他抽空還問:你和林斌每次都是怎么親的?
一次,她和白揚躺在床上,她忍不住問:咱們現在這關系算什么?
他說:什么算什么?戀愛呀,談戀愛嘛。她說:不想談了,我想結婚。
他一下子沖她溫柔起來,把她抱過去,一邊吻她一邊說:咱們這么年輕著什么急呀,再玩兩年,差不多再結婚。
她一下子看清了白揚的把戲,她不顧白揚的勸阻,很快把門打開了,她沖著樓道大聲地說:今天我向大家宣布一個秘密,我和白揚戀愛了。
許多女伴都不知發生了什么,紛紛打開門,向杜娟的宿舍張望。
白揚一邊穿衣服一邊沖杜娟說:干什么呀你!白揚那天晚上灰溜溜地從杜娟宿舍里走掉了。
白揚走了之后,便開始躲她,一見到她的影子,比老鼠見貓溜得還快。她從大梅的床頭柜里找出那條床單,塞到挎包里,然后她就找到了文工團團長的辦公室。
幾天之后,白揚終于露面了,他像一只老鼠似的見了她說:我同意還不行嗎?
顯然她的吵鬧起到了效果,領導,包括他的父親一定找了他。
十、日思夜想的幸福
“十一”的時候,杜娟和白揚如約地結婚了。
白揚在第一個月的時間里,總是能在下班的時候,結伴和杜娟回到家里,然后一起做飯,雞、鴨、魚、肉的自然少不了。那些日子,杜娟昏頭暈腦地沉浸在一種幸福之中。
新婚一個月之后,白揚似乎先發生了變化,下班的時候,有時他不能準點回來,有時回來后,吃過飯,夾著一副象棋就沖杜娟說:我去單身樓了。
日子疙疙瘩瘩地過著,不經意間她懷孕了,白揚和她一直很細心的,他們都不想這么早就要孩子,但孩子還是不約而至地來了。
杜娟只想把孩子生下來,是個女孩。日子一下子就忙碌了起來,孩子晝啼夜喚的,白揚為了孩子似乎也瘦了一圈,他不再早出晚歸了,雖然天天唉聲嘆氣,但也知道守著這個家了。杜娟又想,這樣也不錯。但隨著孩子慢慢長大,又有母親帶著,白揚又自由了起來。
白揚又迷上了跳舞,白天上班,他就晚上換上便裝去跳,回來自然是晚了。杜娟又開始生氣。吵鬧了幾次,也沒能阻止白揚去跳舞。杜娟只能獨自在家里帶著女兒默默生氣。
一次,女兒半夜里發起了高燒,白揚跳舞還沒回家,杜娟只好自己抱著孩子去了醫院。
從此,兩人又開始吵鬧上了。杜娟現在真后悔嫁給了白揚這樣的人。
有一次為了白揚不回家兩人吵了起來,白揚指著杜娟說:你現在看看你這樣,簡直就是個家庭婦女。
杜娟說:家庭婦女怎么了,我當然不如那些小姑娘了。
話是這么說,杜娟還是為自己的變化而感到吃驚,她自從懷孕以后,便再沒跳過舞,身材自然今非昔比了。她現在已經和別的女人沒有什么區別了,肚子松弛,乳房下垂。有時,她看到團里那些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們活蹦亂跳地在自己眼前走過去,她會嫉妒得要死。
白揚現在整個晚上帶著這些小姑娘偷偷地去跳舞,部隊有規定,軍人不能到地方舞廳去跳舞。可白揚他們總是能鉆空子,偷偷地出去。白揚的舞伴,自然是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白揚半夜回來,杜娟氣憤地望著白揚,白揚就說:別那么看著我,我又不是罪犯,不就是跳個舞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不平衡,明天你也去。
杜娟自然沒有心思去,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想未婚時候的事,那時她青春正茂,她能在男性的目光中感受自己的存在。那時她是驕傲的,心里自然是愉悅的,現在呢?她又想到了大梅。大梅的公公王部長已經退休了,大梅的公公退休不久,團里就研究決定讓大梅轉業。大梅在團里已經這么閑著好幾年了。大梅沒什么特長,只會跳舞,現在身體發福,舞也跳不成了,大梅轉業只好去了少年文化宮,那也是一個清閑得讓人害怕的單位,只有寒、暑假的時候,才有孩子們到文化宮來學習。
轉業后的大梅,身體愈發的胖了,據說她愛人王科長分了一套房子,但那套房子遠離市區,上下班不方便,一直沒去住。杜娟每次見到大梅,大梅一刻不停地在吃零食,以前她們跳舞時,最怕的就是吃零食,大梅似乎要把以前少吃的零食補上。她一邊吃一邊沖杜娟感嘆:啥事業前途的,我現在是看好了,這日子怎么舒服就怎么過。然后像街頭婦女似的沖杜娟“咯咯”大笑。
杜娟從大梅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她現在舞是不能跳了,也和大梅以前一樣在帶學員。也許有一天,團領導會找自己談話,告訴她該轉業了,然后她也去少年宮什么的單位去報到。難道這就是她的命?這就是大梅曾經說過的,也是她日思夜想的幸福?
她隱隱地感到有些不安。
十一、是他唯一的出路
四年的時間轉眼間就過去了,林斌畢業又回到了機關,他是帶著軍籍上學的,回到機關是他惟一的出路。
杜娟是在送孩子上幼兒園的途中碰見林斌的。
杜娟看到林斌的一剎那,她張著嘴巴叫了一聲:你。林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終于認出了她,也怔在那里,他說:是你,杜娟。杜娟想轉身帶著孩子走開,女兒默涵沖林斌說:叔叔,好!
林斌蹲下身,用手指碰了碰默涵的臉,抬起頭問:這孩子是你的?
杜娟點點頭,淚水差一點涌出來。她原以為見到林斌不會再有任何感情色彩了,沒想到,卻來得那么強烈。她掩飾著,拉起女兒的手,匆匆忙忙地走了。
杜娟聽到林斌在她身后重重地嘆息了一聲。他為什么要嘆息?第二次見到林斌的時候,是一天黃昏,林斌在幼兒園門前的小路上徘徊,他似乎知道這時候杜娟會來接孩子。杜娟看到林斌想繞過去,林斌突然說:你等一下。
她只能站住了,他說:為什么不給我回信,哪怕是一封也行。
這回輪到她驚訝了,原來他給她來過信,可是她一封也沒有收到。她馬上想到了白揚,每次舞蹈隊的信都放在團里,下午的時候,由隊里的人拿回來,一定是白揚從中做了手腳。原來是這樣,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淚水再也忍不住,瘋狂地流出來。
杜娟和白揚的架是晚上吵起來的。
杜娟突然說:白揚你是個陰險的小人。
白揚轉身沖杜娟說:你說什么?誰是小人?
杜娟:是你,你為什么把林斌寫給我的信扣???
白揚聽到這松了一口氣,輕描淡寫地說:我當什么事呢,這么多年了,你還想著他呀,要不是我當年來這么一手,你能跟我嗎?
杜娟突然揮手打了白揚一個耳光。
白揚這時回過神來,激動地說:好哇,我知道你忘不掉那個姓林的,那你就嫁給他去好了。杜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突然瘋了似的躍起來,撲向白揚,瘋了似的和他廝打起來,兩人在床上滾作一團。瘋打的結果是,驚醒了婆婆和女兒,他們醒了,女兒哭著出現在他們面前,婆婆一臉嚴峻。
婆婆說:夠了,你們不怕丟人我還怕呢,要打你們出去打。
她開始后悔,當初死乞白賴地要嫁給白揚,那時,她想的是不能讓白揚的陰謀得逞,她不能讓他白玩,她要嫁給他,絕不步那兩個姑娘的后塵,當時的動機就這么簡單。結果,現在她為此付出的代價太沉重了。別人都說她幸福,可幸不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結婚四年了,女兒都三歲多了,她對白揚已經忍無可忍了,如果不知道白揚扣了她的信,她還能接受白揚,現在她真的是不能再接受他了。她一連想了十幾天,終于下定決心,她要和白揚離婚。
第二天,杜娟搬到了集體宿舍。
不久,杜娟離婚的事就多了許多風言風語,人們都知道杜娟離婚是為了林斌。
林斌突然間休假了,回了一趟老家,不多久又回來了,他從老家帶回了一個姑娘,是他大學時的同學,現在在一所中學里教語文,他回部隊是和這個姑娘結婚的。
林斌這種閃電式的回家,又回來結婚,眼花繚亂的舉動,把大家弄得不知所措。文工團許多人還是參加了林斌的婚禮,杜娟沒有去。別人去參加婚禮時,杜娟把自己關在了宿舍里,她在默默地流淚。
年底的一天,白揚突然出現在杜娟的宿舍里,他說:你真想離婚嗎?
她說:我說過一千遍了。
他又說:那孩子怎么辦?
她說:孩子我帶著。
他沒再說什么,轉身就走了。
年底的時候,突然又傳出一段新聞,林斌自己申請轉業了。
在林斌忙著轉業的這一過程中,杜娟和白揚辦理了離婚手續。
從此,杜娟又過起了單身生活,女兒她自己帶著。有關杜娟的一些閑言碎語從此銷聲匿跡了。那年的五一節,白揚重新結婚了。嫁給白揚的是一個唱歌的女孩,那個女孩杜娟認識,許多人都很喜歡聽那個女孩唱歌,那個女孩把一首《 牧羊曲 》唱得深情動人。那個女孩二十二歲,正是杜娟和白揚結婚時的年齡。女孩歡天喜地,滿臉幸福地住進了白揚的家,住進了軍職樓。人們直到這時才真正地意識到,杜娟已經和白家沒有任何關系了。
那年年底的時候,部隊開始精簡整編了,許多人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要離開部隊了。文工團領導在確定第一批轉業人員的名單里就有杜娟。杜娟對這一切早就預料到了,這么多年不跳舞了,不讓自己轉業,讓誰轉業呢?
春節一過,杜娟就辦理了轉業手續,她被安排到老家少年宮當了一名舞蹈老師。她當年就是從這里走進部隊的,轉了一圈現在又回來了。此時,已是物是人非了。
十二、回到了這座城市
杜娟回到了老家,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仿佛她是一個旅人,終于又回到了曾經出發的地方,只不過身邊多了一個女兒,那年女兒默涵五歲。
林斌早一年回到了這座城市。她回來的時候,是悄悄回來的,正如她悄悄地走。剛開始她住在父母家里,年邁的父母無聲地接納了她。
她回到老家后,曾無數次地想過林斌,她不知道林斌現在怎么樣了。但她一想到林斌身旁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她想見到林斌的愿望便淡了。
杜娟轉業那年的八一節,她突然接到一個戰友的電話,他在電話里約她,希望他們這些戰友能聚一聚,并說林斌也要參加。她聽到林斌的名字,最后還是拒絕了。她怕見到林斌,她不知道如何面對他,不知為什么,她一見到他就想流淚。
那次聚會沒幾天,那位戰友又打電話說起了上次聚會有多少人都參加了,大家如何懷戀部隊生活,有人還哭了,他又說:林斌也哭了,他是最先哭的。后來他說:林斌似乎并不幸福。得到這一消息后,她的心里難受了好長一段時間,從那以后,凡是有關林斌的消息,自然不自然地都會深深地吸引她,仿佛林斌是她什么人似的。
后來,那位戰友在打電話跟她聊天時,似乎是無意中告訴她,我這有林斌的電話,你要不要和他通通話。
她當時心里動了一下,但還是拒絕了戰友的好意。她沒有要林斌的電話,她不知道和林斌講什么。她相信林斌也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她的電話,他不給她打電話,她為什么要給他打呢?她有幾次在電話響過之后,抓起聽筒,可對方卻沒有聲音,兩三次之后,她警覺起來,她想說不定這個人會是林斌。這么一想,她心里什么地方動了一下,一股溫暖又柔弱的東西從她心底里泛起。從那以后,她又接過幾次這樣的電話,她先喂了一聲,見對方沒有反應,便也不急于掛斷電話,就拿在耳邊那么聽著。這時,她真希望對方是林斌,她心里焦急地想:林斌你說點什么吧,哪怕是罵我幾句也好。對方每次都沒有出聲,最后還是掛上了電話。那一刻她的心里空了,又有了要哭的欲望。
不久,她先聽說林斌辭職了,林斌轉業后去了文化局,當一名普通的科員。林斌辭職后,當上了書商。又過了不久,林斌離婚了,林斌結婚后一直沒有孩子。
她前一陣子還聽說林斌在深圳,后來再聽到林斌的消息時,林斌又去了海南,那一陣子,林斌像只風箏,一會兒從這飄到那,又從那飄到這。
在這一過程中,先是女兒上了小學,后來又上中學了。她一直一個人孤單地過著,在這期間曾有很多同事朋友什么的,給她介紹過男人,她一個也沒有見。有了和白揚第一次失敗的婚姻之后,她不相信別人會給她帶來幸福。
一晃女兒默涵就上大學了,也許女兒自小受到了文工團那種氣氛的感染,雖然她沒有學舞蹈,但她還是深深受了母親的影響,她考上了一所舞蹈學院的理論專業。杜娟雖然覺得學習舞蹈路子太窄,將來不會有什么更好的發展,但既然女兒喜歡,她還是歡天喜地把女兒送走了。很久沒有關于林斌的消息了。
戰友們仍能在一起聚一聚,沒有了林斌,她每次都能出現在戰友的聚會上。其實,她去聚會還是希望能得到關于林斌的一點點消息,哪怕是蛛絲馬跡,她也會感到心滿意足。戰友聚會的時候,她總是躲在人群的后面,不顯山不露水的。
現在戰友們很少提及林斌了,似乎林斌也很少和這些人來往了。人們傳說林斌的消息大多是道聽途說的。一個人就說:幾天前我們單位一個人出差去北京,見到林斌了,這小子發了,開著寶馬領著一幫人去海鮮樓吃飯了。
另一個人說:林斌在北京開了一家房地產公司,手下員工就有幾十號。
后來林斌的消息就越來越少了。再有這樣聚會的機會,她也很少去了。漸漸地,關于林斌和一些往事,很少在她腦海里出現了。
十三、希望夢早點醒來
女兒默涵一天在電話里喜洋洋地告訴她:自己現在利用課余時間,在一家公司里打工。女兒還說:以后要靠自己養自己。
后來,她隔三差五地就能接到女兒的匯款。數目也越來越大。以前她有事找女兒總是打學校里的傳呼電話,女兒告訴自己一個手機號,女兒在電話里說,以后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到自己。她責備女兒不該給自己寄來這么多錢,女兒在電話里說:媽媽,我就是愿意讓你幸福。
杜娟沒有感到幸福,她開始感到不安了。女兒現在剛上大學三年級,利用打工掙錢也不能掙這么多呀。她暗自算了一下,這半年來,女兒寄給她的錢不少于一萬。她擔心女兒不學好,她在電話里一次次勸慰女兒,提出自己的擔心,每次女兒都輕描淡寫地說:媽,你放心,我是幸福、快樂的。
她放心不下女兒,沒有事先通知女兒,她趕到了女兒的大學。女兒并不在宿舍里,問同學,同學想了想說:可能在公司里吧。
杜娟只好打通了女兒的手機,女兒聽到她的聲音驚呼一聲:媽,你怎么來了?
不一會兒,女兒就出現在了她面前,女兒的打扮讓她吃驚不小,女兒已不是學生打扮了,而像一個貴婦人。母女相見感嘆一番之后,女兒打了一輛車把她接到一個小區里,這是一套兩居室的住房。
她驚訝地打量著這套居室,房間里的一切應有盡有,可就是沒有家的感覺,更像一個賓館。她說:這房子是誰的?
女兒說:向朋友借的。
女兒為母親安頓好之后,說下午學校還有兩節課,女兒就走了。杜娟人留在這里,心卻不踏實,這摸摸,那看看。她在大衣柜里看到了男人衣服,同時也看到了女兒的衣服,女兒有一件毛衣是她去年親手織的。她一下子怔在那里。
傍晚女兒回來了,見她一臉不高興,忙問:媽,你這是怎么了?
她把大衣柜打開,讓女兒看。
女兒說:這有什么,這是一個朋友的房子,他出國了,房子借給了我。
女兒雖然這么說,但她不相信女兒和這個男人的關系這么簡單。
女兒晚上要請她去外面吃飯,她不去,她在女兒面前哭了。她威脅女兒說,要是女兒不說實話,她就不吃飯。
女兒還是不肯說出實情,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要當晚去買兩張返程的車票,她寧可不讓女兒讀書,也不希望女兒就這么不明不白地生活著。她歷數自己這么多年一個人的生活,為的都是女兒將來幸福。
女兒畢竟是女兒,女兒什么都說了,她說自己現在和一個老板在一起。她還說:這個老板姓王,沒有家室,是她自愿的。杜娟明白了,女兒說打工就是在這個老板這兒打工,房子、錢自然都是這個老板的。
杜娟執意要見這個姓王的老板,女兒剛開始不同意,她說這么辦事就太俗了。杜娟執意要見,女兒要是不答應,她就要在這里死給女兒看,后來女兒就出去了,答應把王老板叫來。
女兒回來了,她看到了那個王老板,她驚呆了,叫了一聲:是你?!
接著她就瘋了似的撲向那個王老板,一邊撕扯一邊叫著:姓林的,咱們的恩怨是咱們的,干嘛害我的孩子?
林斌也怔住了,他沒想到眼前站著的會是杜娟。
女兒在一旁喊:媽,你這是干什么,這都是我愿意的,不關王老板的事。
杜娟這才知道,現在林斌已改成王姓了。她大聲沖女兒說:出去,這里不關你的事。
女兒被母親的樣子嚇呆住了,但還是走了出去。
杜娟說:姓林的,你這是害我。
林斌一時語塞,他喃喃著:怎么會是你的女兒,這不是做夢吧?我以為又找到了多年前的夢,正因為她長得太像你了。你的女兒該姓白呀,怎么姓杜了。
林斌自然不知道,杜娟離婚后她就把女兒改成自己的姓了。
林斌又說:默涵姓杜,和你當年一模一樣,那天她到公司應聘,我見到她,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杜娟氣喘著,無力地望著林斌。
林斌又說:默涵說自己的老家是H市,我就沒有多想,我以為是上天可憐我,讓我圓一個沒有實現的夢。我對默涵是真心的。
杜娟什么都明白了,她突然蹲下身痛哭了起來。
林斌顫抖著手伸過來,試圖把她扶起來。
林斌說:我以為我又找到了幸福,原來真的是一場夢。
杜娟抬起頭,看到眼前的林斌,此時她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冗長繁雜的夢,她希望夢早點醒來。
夢里的幸福永遠是虛幻的。
門外是女兒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
(選自《幸福像花兒一樣》/石鐘山著/安徽文藝出版社2014年9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