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江冬暖,歲月縫花
林坤源
茂名的冬,是時光釀就的溫酒,在鑒江潮聲里漾開綿長暖意。沒有朔風卷雪的凜冽,只有荔林疏影篩落的日光如蜜,籺香炊煙纏繞的歲月染金,讓每一個尋常日子都綴滿嶄新的詩意,在悠然天地間鋪展成最動人的畫卷。
清晨的小東江,是被曦光繡醒的水墨長卷。薄霧如硯中未干的墨韻,將古榕的垂髯、冼太廟的飛檐暈染成流動的剪影。江風攜著清淺涼意,卻裹著荔枝干的焦甜與籺粉的糯香,像故人輕拍肩頭的問候。榕樹下,晨練老人的太極招式隨江波舒展,衣袖翻飛間,竟與保潔船劃出的水紋同步了呼吸;賣籺阿婆的漆紅小車碾過青石板,竹籠里的艾葉籺泛著碧玉般的溫潤,壽桃籺凝著凝脂般的瑩潤,騰騰熱氣中,艾草的清苦與糯米的甘醇糾纏成最質樸的鄉愁。陽光漸盛,穿透霧紗在江面撒下碎金,岸邊鳳凰木雖褪盡繁華,光禿的枝椏間已鼓脹著紫紅芽苞——原來所謂"新程",從來都是草木皆知的生長密碼。
午后最宜在暖陽中靜享光陰。搬一張吱呀作響的竹椅,坐在老宅的荔蔭下閉目聽風。陽光漏過疏枝,在膝頭織就斑駁錦緞,風穿過荔葉的沙沙聲,像時光輕捻書頁的回響。阿婆端來一碗溫熱的桂圓紅棗茶,瓷碗邊緣凝著細密珠露,甜意從舌尖漫開,暖透心底的每一個角落。巷口榕樹下,鄰里圍坐剝著剛曬好的荔枝干,果皮窸窣作響間,聊的是今年的荔枝收成,盼的是來年的風調雨順。孩童舉著紙風車奔跑,笑聲清脆如瓷,與鑒江的流水聲、騎樓老街的叫賣聲交織成歲月的靜美經緯。不遠處的柏橋村貢園,千年荔樹枝椏遒勁,黝黑的枝干托著稀疏暖陽,枝頭懸掛的風干荔枝,像一串串暗紅的燈籠在風里輕搖,沉淀著夏日的甜潤與冬日的沉靜,每一道溝壑都刻著時光的溫柔。
即便寒潮突襲,茂名也自有抵御寒涼的溫柔章法。一碗熱氣騰騰的水東鴨粥,米粒晶瑩如珠,鴨肉酥爛入味,佐以沙姜醬油的鮮醇,便是舌尖最妥帖的擁抱;若逢雨天,便躲進騎樓老街的茶館,斟一壺本地沉香茶,看雨線順著廊柱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空靈韻腳。茶煙裊裊中,老板慢條斯理講著冼夫人"唯用一好心"的舊事,說冬日的冼太廟香火最盛,鄉親們攜著籺品、水果前來祈福,裊裊香煙里飄著對來年的期許。江對岸的紅樹林濕地,雖少了夏日的蔥郁,卻有成群白鷺棲息,潔白的身影掠過灰褐灘涂,與江面的雨霧相映成趣,成了冬日里最靈動的景致。原來這方水土的堅韌,從不在驚天動地的壯舉,而在將風雨釀成清茶,將寒涼煨成暖粥,在煙火深處把日子過成詩。
民俗是茂名冬日最滾燙的注腳。冬至未至,整條街巷已沉浸在濃郁的籺香里。艾葉焯水切碎,與糯米粉揉成翡翠般的面團,包入飽滿的花生芝麻餡,捏成月牙形或壽桃狀,蒸熟后墊上新鮮芭蕉葉,香氣能醉倒整條街巷。東家送籺西家回糕,竹籃里的暖意隨著笑容傳遞,樸素的善意讓冬日愈發暖人心脾。偶爾撞見村中年例籌備,鑼鼓聲從巷尾傳來,老人耐心教孩子排練游神隊伍,彩衣飄飄間,滿是對新年的虔誠期許。城郊的果園里,果農們正給荔樹修剪枝丫、施肥培土,剪刀開合間,是對來年紅荔滿枝的期盼,每一道切口都孕育著新生的希望,這是茂名人與土地的默契,也是冬日里最動人的勞作圖景。這些活在煙火里的儀式與耕耘,讓每個清晨都值得期待,讓每個"新起點"都有了可觸摸的溫度。
鑒江水日日東流,卻從未帶走什么,反而將每個瞬間都沖泡成甘醇的茶湯。在茂名的冬,嶄新的起點不在遠方的繁華,而在市場那捆帶著露水的水東芥菜里,在荔樹枝頭鼓脹的芽苞里,在傍晚街角那鍋翻滾的化州牛雜里,在鄰里籺籃上覆著的紅布里,在果農指尖翻飛的修剪聲里。我們不必艷羨別處的喧囂,只需學會與眼前的溫柔共處——享受暖陽的恩賜,接納風雨的淬煉,在籺香彌漫的人間煙火中,認領生活最本真的模樣。
江暖歲安,不過是與時光握手言和。這片被陽光偏愛的土地,用江水的綿柔、籺香的醇厚、民俗的滾燙、草木的堅韌,教會我們:所謂新程,不在改天換地的壯闊,而在每一個被認真對待的當下;所謂幸福,不是奔赴遙遠的目的地,而是在鑒江晨霧里醒來,在荔林暖陽下微笑,在籺香縈繞中懂得生活的真諦。
只要心中有火,歲月便從不設限;只要眼里有光,日日皆是新篇。這鑒江畔的冬日暖光,這歲月縫補的細碎繁花,終將陪著我們,在每一個嶄新的日子里,安然前行,不負時光,不負這方水土的深情饋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