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綠海里的守望
文/豫劍
晨光還未爬上村東那排白楊的梢尖,我已踩著草葉上的露珠,推開西瓜大棚的防風簾。塑料薄膜在朝陽里泛著暖融融的金,一股混雜著泥土腥甜、藤蔓青澀與瓜香微醺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我與“西瓜王國”每日的初晤,熟悉得像老友的呼吸,又新鮮得像第一縷春信。
五年前,這里還是片被遺忘的閑置地。改變始于鎮(zhèn)上那次市集:我蹲在露天瓜攤前,看鄰攤的大棚西瓜被搶購一空,價簽上的數(shù)字比我的一倍還多?;丶业耐谅飞?,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里,我反復摩挲著這個念頭——露天種植靠天吃飯,倒春寒凍僵過瓜胎,梅雨泡爛過坐果,何不建座大棚,把季節(jié)的脾氣攥在自己手里?
說干就干。我翻爛了農技手冊,踩著自行車去鄰縣大棚基地取經。選地時,我蹲在村東頭的沙壤土坡上,抓起一把土搓了又搓——松而不散,滲水不黏,是西瓜最愛的“溫床”。深翻三遍,每遍都拌進腐熟的羊糞、雞糞與粉碎的秸稈,直到土地軟得像揉勻的面團,湊近能聞見有機肥的醇厚。搭棚的鍍鋅鋼管骨架按當?shù)刈畲箫L力弧度彎折,無滴膜透光又鎖溫,最得意的是學來的滴灌帶——每株瓜苗旁一個細滴水口,水珠精準落根,不板結土壤,倒像給土地裝了套“細語補給站”。
正月十五的爆竹聲還沒散盡,大棚已浮起春的潮汛。營養(yǎng)缽里,泥炭土、蛭石與珍珠巖按3:1:1配成“育兒土”,西瓜種子在溫水里泡出白芽,像顆顆細白的逗號。我像哄嬰兒般守著棚溫:25到30度,晝掀保溫被曬暖,夜覆嚴實防凍。十天后,兩片子葉“啪”地撐開,像小巴掌拍響希望的節(jié)拍,我蹲在壟間數(shù)苗,連呼吸都輕了,怕驚碎了這份破土的雀躍。
三月的風裹著暖意鉆進棚時,瓜苗已長到三四片真葉。按行距1.5米、株距0.8米的規(guī)矩挖坑,每坑埋把腐熟豆餅——這是給瓜苗“打底”的厚禮。移栽時我連營養(yǎng)缽一起捧進坑,像捧著易碎的夢,定根水澆透后覆上地膜,既保溫又防草。那半月,我早晚進棚查苗情:葉子打卷了掀遮陽網,葉尖發(fā)黃了噴葉面肥,蹲在壟間像老中醫(yī)號脈,不敢錯過分毫。
四月的藤蔓開始“爬高”。我在每株苗旁插竹竿,把藤蔓輕輕繞上去,讓每片葉子都能曬到太陽。藤蔓長到一米高時“打頂”,掐掉頂端嫩芽逼養(yǎng)分去側蔓;側蔓抽四五片葉時選兩根壯的留,其余剪作“陪襯”——整枝是細活,我蹲在棚里一根根理,半天下來腰眼發(fā)酸,可一想到這些藤蔓未來要掛滿瓜,便又直起腰接著干。
五月的清晨,淡黃花苞在藤蔓間綻成星子。大棚里沒蜜蜂,我拿小刷子當“紅娘”:七點到九點,雄花蕊上輕掃,雌花柱頭輕點,每朵雌花蒂下的“瓜紐”都系紅繩記日——三十天后,便是甜美的約定。授粉后的瓜紐瘋長,從指甲蓋到拳頭大,再到碗口圓,我給它們“墊瓜”防爛底,“翻瓜”勻膚色,晝控30度夜降18度,讓糖分在晝夜溫差里悄悄囤成蜜。
六月的風里浮著甜香時,第一批瓜熟了。“8424”拍起來“咚咚”脆,切開紅瓤黑籽,汁水順著刀背淌,咬一口脆甜直竄后腦勺——這是陽光、土壤與汗水熬成的味道。我把瓜車拉到鎮(zhèn)上,老主顧們圍過來:“老周,你這瓜甜到心尖兒!”“給孩子帶倆熟透的!”看著他們捧瓜的笑,我摸了摸額角的汗,忽然懂了:所謂豐收,不過是汗水落進土里,又被土地釀成糖,再甜了別人的舌尖。
如今這大棚早成了我的“老伙計”。春播時撒下希望,夏收時捧回甜蜜,秋翻土地為來年蓄力,冬檢棚架等春風再來。有人問我累不累?累啊,起早貪黑,風吹日曬,可每回瞅見藤蔓上墜著的沉瓜,聽見顧客說“你家的瓜真甜”,渾身的乏勁兒便化成了蜜。
這片綠海教會我:耕耘從不是單程的苦,是汗水與土地的對談,是等待與驚喜的交織。未來我想再擴兩座棚,引更優(yōu)的品種,學更新的法子,讓這棚綠意漫得更遠,讓更多人嘗到——來自泥土深處的,最誠實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