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櫻花
文/如詩
一、櫻底沉霜
我的身體是江底淤積的陶片
釉色里還游著三十萬尾未閉的眼
當鐘聲在淤沙里銹成一把鈍刀
每粒沙，都認得我未及喊出的乳名
我不是櫻花
我是櫻花樹下
被月光反復漂洗的根
是母親用舊紡線擰成的韁繩
勒進長江的鎖骨，勒出
一道永不結痂的春汛
看，那些溺水的云朵開始逆流
每片花瓣都在刀刃上
練習站立
我的馬蹄很輕，輕得像
一封未拆的家書
卻能把整座金陵
踏成一面悶響的鼓
二、鐵骨生花
他們說我該是水做的
是的，我是水——
是秦淮河凍僵的脈搏
是井沿青苔下不肯蒸發的嗚咽
是母親燈下縫補時
指尖凝著的、未涼的余溫
但我的水里，沉著鐵
是外婆妝奩底層，那把裁過舊衫
也裁過歲月的剪刀
是母親守望時，攥出指印的竹籃
是女兒紅埋得太深
在泥土里發酵成的犁頭
所以，當鐵蹄再次驚醒地脈
我不再是易碎的瓷
我是瓷的裂痕本身
是裂縫里，一株用血堿喂養的野麥
在每粒麥殼上，刻下
所有未曾開花的春天
三、踏櫻歸春
寒霜爬上雕塑的指尖時
她手心的溫度
剛把石質融成一汪倒影
倒映出：有人用我的脊骨，
繼續生長
有人用我的淚水
澆灌桃林
最深的海不是長江
是女人垂下眼簾時
守住的那個永不結冰的清晨
那里，櫻花不是櫻花
是無數個我
從凍土里拱出的
粉色的骨灰
在每年春風拂過的季節
進行一次盛大的、靜默的
蘇醒
我的馬蹄，終于暖了
它不再踏碎什么
它開始丈量——
從地底鐵的溫度
到枝頭顫栗的距離
這距離，是一根
被女兒編進長發的花繩
柔軟，卻足以勒住
整條河流的嗚咽
當最后一片櫻花飄進我的血管
我懂得：
美，不是供人唏噓的短暫
美，是鐵在銹蝕時
發出的，低低的嗡鳴
它用這嗡鳴
把整個春天的重量
釘進一粒
即將破土的麥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