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的荊州,一聲啼哭劃破了新野的晨光。襁褓中的劉禪,尚不知自己的人生,注定要與亂世的烽煙、父輩的榮光、蜀漢的興衰緊緊相連。后世之人總愛用“扶不起的阿斗”來調(diào)侃他,卻很少有人真正讀懂,這位蜀漢后主看似昏聵的一生里,藏著怎樣的頂級智慧——那是在鼎足之勢傾頹時,以柔克剛的生存之道;是在大廈將傾之際,護(hù)佑一方百姓的清醒抉擇。
劉備顛沛半生,四十有六才得此子,對他的疼愛與期許,都藏在“禪”字里。可亂世之中,父愛如山,卻也如山沉重。長坂坡上,趙子龍七進(jìn)七出,血染征袍,才從曹軍的鐵蹄下將他救出。劉備擲子于地的怒喝,是梟雄的權(quán)謀,也是父親的痛惜。那時候的劉禪,或許還不懂什么叫家國天下,只記得懷抱里的溫暖,和父親轉(zhuǎn)身時堅毅的背影。后來,他被立為太子,諸葛亮親自為他抄寫《申子》《韓非子》,教他治國之道;伊籍為他講授《左傳》,教他春秋大義。他的身邊,聚著三國最頂尖的謀士與武將,可這份榮光,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讓他始終活在父輩的光環(huán)里。
章武三年,白帝城的永安宮,燭火搖曳。劉備握著諸葛亮的手,留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的遺詔。那一年,劉禪十七歲,接過了蜀漢的江山,也接過了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爛攤子。彼時,夷陵之戰(zhàn)慘敗,國力大損;南中叛亂,邊陲不穩(wěn);曹魏虎視眈眈,東吳貌合神離。他站在成都的城樓上,看著腳下的錦官城,忽然明白,自己不是曹操那樣的梟雄,也不是劉備那樣的英雄,他沒有力挽狂瀾的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唯有守住父親留下的基業(yè),護(hù)好這一城百姓。
于是,他選擇了最聰明的處世之道——放手。他將朝政悉數(shù)托付給諸葛亮,一句“政由葛氏,祭則寡人”,看似放權(quán),實則是對時局最清醒的認(rèn)知。他知道,諸葛亮的忠誠與才干,是蜀漢的定海神針。在諸葛亮北伐的歲月里,他或許有過擔(dān)憂,有過疑慮,卻始終選擇信任。當(dāng)諸葛亮呈上《出師表》,字字泣血,他沒有阻撓,只是叮囑“丞相保重”;當(dāng)李嚴(yán)謊報軍情,延誤戰(zhàn)機(jī),他毫不猶豫地將其貶為庶民,維護(hù)諸葛亮的權(quán)威。這份“無為而治”的背后,是對人心的精準(zhǔn)洞察,是對權(quán)力的清醒克制。
諸葛亮病逝五丈原的消息傳來時,劉禪正在宮中聽?wèi)颉K麤]有痛哭流涕,只是沉默了許久,然后緩緩起身,下令罷朝三日。有人說他薄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丞相的離去,意味著蜀漢的天,塌了一半。他必須穩(wěn)住心神,不能亂了朝綱。他廢除了丞相制度,將相權(quán)一分為二,由蔣琬主管行政,費(fèi)祎主管軍事,兩人相互制衡,既延續(xù)了諸葛亮的治國方略,又避免了權(quán)臣獨(dú)大的隱患。這份政治手腕,哪里是什么“昏聵無能”,分明是深藏不露的智慧。
蔣琬、費(fèi)祎之后,蜀漢的國力日漸衰微。姜維九伐中原,掏空了國庫,也耗盡了民心。劉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卻無力回天。他知道,蜀漢偏安一隅,地狹人稀,根本無法與曹魏抗衡。連年的征戰(zhàn),讓錦官城的煙火氣越來越淡,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苦。他開始反思,父輩們的逐鹿中原,究竟是為了一統(tǒng)天下的宏圖,還是為了讓百姓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
景耀六年,鄧艾的奇兵偷渡陰平,直逼成都。朝堂之上,有人主戰(zhàn),有人主降。主戰(zhàn)的人說,可退守南中,憑借天險固守;可投奔東吳,再圖后計。劉禪看著那些慷慨激昂的大臣,忽然笑了。退守南中,不過是拖延時日,最終還是難逃覆滅的命運(yùn);投奔東吳,不過是寄人籬下,徒增屈辱。而成都的百姓,已經(jīng)承受了太多的戰(zhàn)火。他想起諸葛亮在《出師表》里寫的“興復(fù)漢室,還于舊都”,可他更清楚,興復(fù)漢室的代價,是無數(shù)百姓的性命。
于是,他做出了最艱難,也最明智的決定——投降。他脫下龍袍,素車白馬,出城投降。那一刻,他或許背負(fù)了千古罵名,卻換來了成都百姓的免遭屠戮。后世之人嘲笑他“樂不思蜀”,可誰又懂那番話里的求生智慧?當(dāng)司馬昭設(shè)宴,問他“頗思蜀否”,他笑著回答“此間樂,不思蜀”。一句看似沒心沒肺的話,化解了司馬昭的猜忌,也保住了自己和蜀漢舊臣的性命。若他流露出半分思蜀之意,等待他的,恐怕是一杯毒酒,和蜀漢舊臣的滿門抄斬。
劉禪在位四十一年,是三國時期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他沒有開疆拓土的功績,沒有力挽狂瀾的壯舉,卻在亂世之中,讓蜀漢的百姓安穩(wěn)了四十余年。他懂得在什么時候放權(quán),懂得在什么時候隱忍,懂得在什么時候妥協(xié)。他的智慧,不是鋒芒畢露的權(quán)謀,而是溫潤如玉的生存之道;不是逐鹿中原的野心,而是護(hù)佑蒼生的慈悲。
千年之后,錦官城的煙火依舊裊裊。武侯祠里,諸葛亮的塑像前香火鼎盛,而劉禪的名字,卻常常被人遺忘。可若是靜下心來,你會發(fā)現(xiàn),在那段金戈鐵馬的歷史里,這位被誤解了千年的后主,用自己的方式,寫下了另一種傳奇。
他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他只是一個生逢亂世的君主,一個懂得審時度勢的智者。他的頂級智慧,藏在錦城的煙火里,藏在“樂不思蜀”的隱忍里,藏在那句“百姓安矣”的嘆息里。
歷史的風(fēng)沙吹過,功過是非,自有后人評說。但至少,他讓成都的百姓,躲過了一場血雨腥風(fēng)。這份清醒與慈悲,便是他留給亂世最溫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