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承留鎮虎嶺村,炊煙裹著麥香漫過青磚灰瓦的老宅,77歲的葛金花老人坐在堂屋門檻上,指尖摩挲著一塊磨得發亮的榆木案板。"這是士順當年跟著同林師傅做面葉的家伙,快一百年了。"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泛起光亮,順著時光的紋路,我們得以窺見這碗尋常面葉里藏著的百年風雨與家國情懷。
虎嶺面葉的傳奇,始于1893年出生的王同林。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虎嶺村人多以耕種為生,窮苦人家能果腹已是幸事。王同林弟兄三人,大哥做長工,弟弟尚幼,11歲的他便經干爹介紹到鄰村飯鋪當幫工。不同于其他學徒的敷衍,王同林對廚藝有著天生的敏感,揉面的力道、火候的掌控、調味的比例,他都默默記在心里,偷偷練在手上。12歲那年,他帶著東家賞賜的5升小麥回村,在自家土坯房里支起了一張案板,開出了全村第一家只賣面葉的鋪子。
"同林師傅做面葉,講究一個'真'字。"據王同林69歲的女兒王信娥回憶,父親選麥只挑顆粒飽滿的本地紅小麥,石磨磨粉要過三遍篩,確保面粉細膩無雜質;和面必須用清晨的井水,冬季水溫不低于15度,夏季不高于20度,揉面要達到"三光"——手光、盆光、面光,醒面時間需根據節氣調整,冬長夏短,從不含糊。搟皮時,搟面杖要勻速滾動,面皮薄如蟬翼卻不易破,切面葉需寬窄均勻,邊緣呈自然的波浪狀;最絕的是湯底,用豬骨、老雞慢燉四小時以上,撇去浮油,加入自家腌制的香椿芽、曬干的芝麻葉,再撒上一把現炒的花生碎,湯色清亮,香氣醇厚。
起初,鋪子只有王同林一人忙活,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準備,深夜才歇業。憑著這份較真,小小的面葉鋪漸漸有了名氣,周邊村落的村民趕集、走親戚,都要繞路來吃一碗。5升小麥慢慢變成一斗、二斗、四斗,飯鋪也添了幫手,王同林陸續帶出了候根成、張士順、曹玉發等弟子,其中最得意的便是葛金花的丈夫張士順。1927年,13歲的張士順在面葉鋪旁開雜貨店,見師傅人手緊張便主動幫忙,王同林見他聰明肯干,便將全套技藝傾囊相授,連湯底的秘方都毫無保留。
面葉鋪的紅火,不僅改變了王同林的家境,更成了村里的"便民中心"。貧苦人家孩子上學湊不齊學費,他悄悄減免面錢;鄰里糾紛調解不開,都愿意到他鋪子里評理;抗戰時期,地下工作者常借著吃面葉傳遞情報,王同林總是默契地多添一勺湯,示意"安全"。然而,這份善良與紅火卻引來了災禍。1942年夏天,無惡不作的皇協軍盯上了這家面鋪,深夜將王同林擄走,關押在南崗的據點,索要3石小麥、3石豆子、3石小米的贖金。彼時正值戰亂疊加天災,百姓民不聊生,王同林家雖比往日寬裕,卻也拿不出如此巨額的糧食。皇協軍見勒索不成,將他轉至武山廟關押,百般折磨。1943年正月初二,這位以面葉為生、以善心待人的手藝人,最終餓死在牢獄之中。
王同林的離世讓虎嶺面葉陷入沉寂,弟子們或避禍他鄉,或改行謀生,唯有張士順始終銘記師傅的教誨。新中國成立后,張士順在濟源城西關重開面葉鋪,堅守著師傅傳下的手藝。葛金花回憶,丈夫做面葉時,總是穿著師傅留下的藍布圍裙,和面的力道、調味的分寸,與師傅如出一轍。"他常說,同林師傅的手藝不能斷,做人的良心更不能丟。"1984年,張士順臨終前,還叮囑老伴要把技藝傳給后人,讓虎嶺面葉的香味一直飄下去。
時光流轉,市場經濟的浪潮席卷而來,機器生產的掛面、方便面占據了市場,傳統面葉鋪漸漸式微。但總有執著的傳承人堅守著這份味道。如今,在虎嶺村和濟源市區的非遺美食街上,仍能找到堅持手工制作的虎嶺面葉鋪。傳承人王建國是張士順的外孫,他從小跟著外婆葛金花學做面葉,深知每一道工序的深意。"現在年輕人嫌手工麻煩,但這手藝里藏著老祖宗的智慧。"王建國說,他改良了面葉的包裝,方便攜帶保存,卻始終保留著石磨面粉、手工搟面、骨湯調味的核心技藝。2018年,虎嶺面葉被列入濟源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這份承載著兩代人堅守與家國記憶的美食,終于獲得了應有的認可。
每逢清明,王建國都會帶著家人來到王同林的墓前,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葉。裊裊熱氣中,仿佛能看見那位12歲創業的少年、那位仗義疏財的匠人、那位寧死不屈的志士。虎嶺面葉的味道,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它是麥香與匠心的交融,是苦難與堅守的見證,是濟源人代代相傳的家國情懷。正如葛金花老人所說:"一碗面葉,看似簡單,卻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就像做人一樣,要實實在在,才能長久。"
在這個追求快節奏的時代,虎嶺面葉的手工技藝或許有些"笨拙",但正是這份"笨拙",讓我們在舌尖上嘗到了歲月的味道、人心的溫度。它不僅僅是一碗面,更是一部鐫刻在案板上、流淌在湯碗里的濟源民間史詩,在麥香氤氳中,訴說著百年風雨,傳承著不滅匠心。
#創作挑戰賽十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