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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解決“拎馬桶”——無衛生設施舊住房提升改造，不論是“無中生有”新建衛生間，還是“一拆為多”分割衛生間，抑或推倒重建房子，都需要克難攻堅，需要“螺螄殼里做道場”的功夫。
在推進過程中，建筑設計師群體走到臺前，直接面對上海許多近百年歷史老房子的舊改難題。他們施展渾身解數，從建筑結構、安全、采光、使用便利性等各個角度，為居民設計方便、實用的衛生設施。
上海天華建筑設計有限公司設計副所長劉小娣、上海徐匯規劃建筑設計有限公司設計師黃迪、同濟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集團）有限公司建筑師孫倩……記者走近幾位設計師，聽他們講述親身經歷的上海“拎馬桶”改造。
記者：你參與上海“拎馬桶”改造時，面對的房子狀況是什么樣的？
劉小娣：我們參與的是徐匯區漕溪三村項目改造。漕溪三村原來是兩幢3層小樓，已經有近60年的歷史，屬于上海認定的小梁薄板房屋，每家每戶面積都只有十幾平方米。房子里沒有衛生間，居民們都要“拎馬桶”解決衛生問題，定下來舊改的方式是原拆原建。
改造前的漕溪三村。圖源：上海徐匯微信公號
我是北方人，在我們看來，上海是國際化大都市，住房條件應該都很好。但走到這兩幢老房子里，真的是刷新認知。我去的時候碰到一位居民，他以為我是去租房子的，就帶我到房間里看。房間很小、采光很差，里面特別黑。他出租的不是一間房子，而是床位，租出去之后，他家里人也要住在里面。可以想見，他們的生活空間比較緊張。
除了沒有衛生間之外，漕溪三村另一個大問題是采光。兩幢樓里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屋子朝北，全年曬不到太陽，冬天陰冷、夏天潮濕，這也是在改造中亟需解決的。
黃迪：我參與的是長寧區岐山村的衛生設施改造，改造方式是在原有衛生設施基礎上進行分割和提升。岐山村有將近百年歷史，外觀看是一幢幢的小洋樓。建造之初，一幢樓是設計給一家人用的，但隨著歷史變遷，每幢樓里都住了很多戶人家，也就帶來了合用衛生間的問題。每幢樓甚至每幢樓的每一層情況都不一樣，有的是兩戶用一個衛生間、有的是3戶，最多的是6戶合用。
改造前的普育東路101弄房屋內景。受訪者供圖
孫倩：我參與的是黃浦區普育東路101弄的舊改項目。這個項目的舊房是上海市中心典型的“老、小、舊、破”房屋，每家每戶沒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部分樓層仍設公用倒便間，衛生環境差。改造方式也是原拆原建，但由于房子的前后都是居民住宅，重建得建筑既不能“長高”，也不能“長胖”，不能影響相鄰房屋原本的采光和樓間距。在這種情況下，又要增加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記者：在房屋條件很差，限制又很多的情況下，怎樣進行設計？
劉小娣：在我們介入漕溪三村項目之前，已經有別的單位做過方案，但在那個方案當中，還是保留了朝北的房屋，居民們不太滿意。我們的想法是，無論如何不要再有朝北的房子，哪怕朝東或者朝西，每天還是有時間能夠曬到太陽。
漕溪三村項目改造后效果圖。受訪者供圖
漕溪三村比較好的是，它原來是南北前后兩幢樓，南北向占地的寬度比較大，而且北面是一條路，這就給了房子加高的空間，不影響北面的居民采光就可以。于是，我們設計了一個8層樓的方案，北面不設計房間，設計在東西兩側，形成一個朝南的U型布局，徹底“消滅”了朝北的房子。同時我們把東西兩側的房子進行了“退臺”設計，從南到北逐漸變矮，多了一些曬臺，可以留給居民曬衣物。
黃迪：岐山村的情況主要還是要靠一家一戶實地去看，在已有情況下，盡最大可能進行提升。在居民區干部的協調下，我們因地制宜確定了4種改造方案：一是分割合用衛生間變獨用；二是鼓勵居民拿出一平方米室內面積增加衛生間；三是增加馬桶位置提升使用效率；四是前三種方案都沒有辦法實施，那么就提升現有設置。比如我說到的6家合用一個衛生間的情況，無論怎么設計，都做不到分割，那么就設計了6只花灑，至少洗澡的時候，各用各的，減少在用水上的矛盾。
孫倩：首先是由黃浦區房管局和南房集團牽頭制定了“抽戶+原址改建”的策略，有20戶居民自愿抽戶搬離，騰出改造空間，我們在框定的建筑輪廓里按照群眾需求來設計。所有居民最統一的訴求就是搬回來之后，除了增加廚房和衛生間之外，實際的居住面積不能比以前小。在實際操作當中，這個房子的整體輪廓已經定了，而且過去的簡陋建造工藝肯定不能用，但結構墻厚一厘米，就擠占居住空間一厘米。我們想辦法讓結構墻在滿足安全規范的情況下盡可能薄，沒有凸出的結構柱，管線布置盡可能緊湊，可以給居民更多使用面積和更高的空間高度。
而且這個房子的設計和新建商品房的完全不一樣，不是少數幾個戶型套所有人家。作為設計師，我們配合區房管局和南房集團的工作人員、駐場在項目，挨家挨戶地和居民談他們的想法。
改造后的普育東路101弄項目。受訪者供圖
居民對家里床擺的方向、衛生潔具的布置、是不是有儲藏間等都會有不同要求，我們盡量尊重每個個性化需求去做房間平面的調整，結構設計和設備管線布局也要同步跟上。大輪廓不動，里面像搭積木一樣，每塊積木的形狀還不一樣。經常是和這戶談完之后，還要和上下左右的幾戶談，牽一發而動全身。
最后可以看到，在這棟新建成的房子里，鏡子有圓有方，廚房臺面有高有低，衛生間有大有小。“一戶一方案”，幾乎每家每戶都不一樣。不標準，但是有溫度。
記者：經歷了這些之后，對于做舊改項目，有什么體會和感受？未來還會繼續從事舊改相關設計工作嗎？
劉小娣：城市住房逐漸進入存量化時代，舊住房改造應該會是一項長期的事業，肯定還要在這個領域里繼續發展。從漕溪三村這個項目的經歷看，未來的工作還有可提升的空間。要更多的聽取居民的意見，和居民對話。比如我們之前雖然設計了曬臺，但居民陸續搬回來之后反映不夠用，所以又在一樓空地上增加了一些晾曬衣物的桿子，像這樣的細節，我們未來需要更加注意。
黃迪：目前我現在仍然在從事這個領域的工作，還是在做一些舊改項目。參與岐山村舊改的經歷，給了我很多的經驗和幫助，我的感受是，舊改從來不是“改馬桶”，而是“改生活”；在改造過程中要先懂痛點，才能精準“止痛”；同時也要接受不完美的改造。舊改不是一蹴而就的，溝通是比圖紙更重要的設計，傾聽、理解居民的需求，用簡單的話語把專業的設計方案轉化成居民能聽懂的話，更需要用心用情的和居民們交流，才能把方案做到他們滿意。
改造后的普育東路101弄獨用廚房。受訪者供圖
孫倩：如果是一個90、100平方米的房子，使用面積差了半平方米、一平方米，不一定會影響居民感受，但對于普育東路101弄這些只有20、30平方米的房子來說，每一寸都不能浪費。
這是對設計師的考驗，既需要把空間、結構、材料、設備等全面、細致地統籌考慮，還需要在把握現行標準的情況下，與規劃、市政、消防等各個部門溝通協調，在安全允許的情況下突破常規，創新一些管理機制和方法，才能讓居民在舊改中有更多獲得感。
“獲得感”這個詞是在整個項目始終、在各種場合各單位參與者都經常提到的，讓居民群眾有更多獲得感，是所有人的工作目標，也是我們在接下來舊改項目設計中始終不忘的初心。
原文刊載于2025年第25期、12月8日出版的《民生周刊》雜志
原標題：“用心用情地和居民們交流，把方案做到大家滿意”——聽三位建筑設計師講述親歷的上海“拎馬桶”改造
海報策劃設計：巨云鵬、錢尤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