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的水,淌過潮州古城的千年歲月,將一座浮梁結合的古橋,嵌進了嶺南的煙雨中。它是廣濟橋,是湘子橋,是與趙州橋、洛陽橋、盧溝橋并稱的“中國四大古橋”。它不是冰冷的石拱與木船的拼接,而是一首寫滿匠心、煙火與鄉愁的史詩,在韓江的碧波上,靜靜流淌了八百余年。
南宋乾道七年,潮州知州曾汪,望著韓江兩岸百姓隔江相望、渡船遇險的苦況,毅然下令建橋。彼時的韓江,水流湍急,風高浪急,建橋之難,難于上青天。工匠們依山取石,鑿巖為墩,以血肉之軀,在驚濤駭浪中壘起一座座堅固的橋墩。可江水實在太急,江心的橋墩屢建屢毀。于是,智慧的潮州人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法子——“筏形基礎”,用巨石堆砌成船筏的形狀,抵御江水的沖擊;又創造性地將梁橋、浮橋、拱橋三種橋型融為一體,成就了“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獨特格局。
這“二十四洲”,是二十四個石砌的橋墩,一字排開,橫跨韓江兩岸,如巨人的臂膀,托舉起兩岸的往來。橋墩的設計,獨具匠心,迎水的一面呈尖形,如利刃般劈開洶涌的江流,減少水勢的沖擊;橋墩上,刻著精美的浮雕,有祥云繚繞,有瑞獸奔騰,每一刀都藏著工匠的巧思,每一筆都透著對平安的祈愿。橋墩之間,架著厚重的石板梁,最長的石板重達二十余噸,在沒有大型機械的古代,工匠們憑借智慧與汗水,將這些巨石架于橋墩之上,創造了橋梁史上的奇跡。
而那“十八梭船”,則是廣濟橋最靈動的靈魂。江心最湍急的水域,沒有筑橋,而是用十八艘木船,并排相連,上鋪木板,形成一座可開可合的浮橋。每天清晨,浮橋開啟,十八艘梭船分列兩岸,讓江中的商船、漁船順利通行;到了傍晚,浮橋閉合,行人車馬從橋上從容而過,兩岸的百姓得以相聚。這一開一合之間,藏著潮州人順應自然的智慧,也藏著市井生活的煙火氣。
廣濟橋的美,不止于建筑的精巧,更在于與四時風物相融的詩意。春日里,韓江漲水,江水漫過淺灘,兩岸的桃花、梨花競相綻放,映得一江春水皆成胭脂色。此時的廣濟橋,在煙波浩渺中若隱若現,“湘橋春漲”便成了潮州八景之首。夏日的清晨,薄霧繚繞,橋亭的飛檐翹角在云霧中穿梭,宛如仙境;傍晚,夕陽西下,余暉灑在橋面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漁民搖著櫓,唱著漁歌,從橋下緩緩駛過,歲月靜好,不過如此。秋日的廣濟橋,天高氣爽,韓江的水清澈見底,橋墩上的古榕,枝葉繁茂,垂下的氣根如簾幕般,隨風搖曳。冬日的橋,少了幾分喧囂,多了幾分寧靜,偶爾落一場薄雪,石橋、木船、古榕都披上了素白的衣裳,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廣濟橋的每一個角落,都藏著潮州的人文底蘊。橋上建有二十四座樓閣、十七座亭臺,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雕梁畫棟,飛檐翹角。亭子里,曾是文人墨客雅集的地方,他們在這里吟詩作賦,把酒臨風,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詩篇。明代才子解縉,曾登橋遠眺,留下“潮州湘橋好風流,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千古名句。橋上的匾額楹聯,字字珠璣,或詠嘆江山勝景,或感慨歲月滄桑,為古橋增添了濃濃的文化氣息。
橋頭的廣濟門城樓,巍峨聳立,與廣濟橋遙相呼應,是古城的東門屏障。城樓之上,“廣濟門”三個大字,筆力遒勁,熠熠生輝。城樓與古橋之間,是熱鬧的牌坊街,青石板路蜿蜒向前,兩旁的騎樓古色古香,商鋪林立,賣著工夫茶具、潮繡擺件、老香黃,吆喝聲、談笑聲交織在一起,與橋上的腳步聲、江水的流淌聲,匯成了一曲動人的市井交響樂。
廣濟橋的溫情,更在于它與潮州人朝夕相伴的煙火日常。千百年來,它是兩岸百姓往來的必經之路,是孩童們追逐嬉戲的樂園,是老人們乘涼聊天的去處。清晨,挑著菜擔的阿婆,踏著石板路,從橋上走過,菜籃里的青菜還掛著露珠;午后,三五好友,坐在橋亭的石凳上,泡一壺鳳凰單叢,茶香裊裊,聊著家長里短;傍晚,放學的孩子們,在橋上追逐打鬧,笑聲驚飛了江面上的白鷺。那些刻在橋墩上的歲月痕跡,是潮州人一代又一代的記憶;那些穿梭在浮橋間的船只,載著潮州人的希望與夢想,駛向遠方。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廣濟橋也曾歷經風雨。它曾在戰火中受損,也曾在洪水中飄搖,卻始終屹立在韓江之上。歷代的潮州人,都視它為珍寶,一次次修葺,一次次守護,讓這座古橋,在歲月的洗禮中,愈發厚重,愈發溫潤。如今的廣濟橋,早已不再是單純的交通要道,而是潮州的文化地標,是每一個潮州人心中的鄉愁寄托。
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踏上廣濟橋的青石板路,撫摸著橋墩上的斑駁痕跡,聆聽著“十八梭船二十四洲”的傳奇,感受著嶺南水鄉的獨特韻味。他們站在橋上,看韓江的水緩緩流淌,看古城的墻倒映水中,看遠處的韓文公祠,在青山綠水間靜靜佇立,仿佛能聽見韓愈治潮的足音,能看見歷代工匠建橋的身影。
湘橋春漲,舟渡千年。廣濟橋的故事,還在繼續。它藏在韓江的碧波里,藏在橋亭的風鈴聲里,藏在潮州人的記憶里。它是一座橋,更是一段歷史,一種文化,一份溫情。它見證了潮州的千年變遷,也守護著這座古城的煙火與詩意,在歲月的長河里,生生不息,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