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川
2008年的東莞長安制鞋廠的流水線每天轉夠14小時,楊青云的手指裹著創可貼,把《莊子顯靈記》的書頁壓在工具箱下,機器的金屬摩擦聲里,范曾寫“北冥有魚,其名為鯤”的句子,像一縷墨香鉆過鐵皮屋的縫隙,裹住了他滿是鞋膠味的青春。
那時的楊青云是“打工詩人楊曉勝”,上《打工簇》封面人物發表的《我的春天在哪里》寫到:“我把鄉愁釘在鞋底,運往紐約或巴黎”質疑打工生活的迷茫與掙扎的吶喊,使該雜志連續三期討論打工名星“楊青云現象”。而同時范曾的詩書畫,讓楊青云第一次意識到“文字不止能寫鄉愁,還能寫天地”。2010年春節,楊青云從東莞轉移深圳在打工皇后安子公司作企業文化主管,床頭貼滿范曾畫展的剪報,床尾堆著從舊書攤淘來的《范曾詩稿》,楊青云給《文藝報》寫的第一封投稿信里說:“我想寫范曾,不是寫他的名氣,是寫他的字里,怎么藏著我沒見過的光?!?/div>
初稿舊門板上的“范學拼圖”
2012年春,楊青云從深圳又轉移北京,在出租屋的舊門板書桌上開始撰寫《范曾新傳》的初稿。作家把范曾的人生拆解成“少年習藝、中年跌宕、晚年立學”三個板塊,像拼一幅缺了邊角的拼圖。
少年習藝:南通老宅的賬簿
范曾1938年生于南通范氏家族,公開資料里關于范曾少年的記載只有“隨祖父范伯子學詩”。楊青云坐12小時硬座到南通,在范氏老宅的庫房里翻了三天落滿灰塵的賬簿,終于在1952年《南通縣志》的附頁里,找到一行蠅頭小字:“范曾,年十四,作《詠梅》詩,祖父批‘骨清神寒,有范家門風’”。那天南通下著小雨,楊青云抱著一本厚重的《南通地方史志》在巷子里走,褲腳濺滿泥點,卻把那行字念了十幾遍,這是楊青云拼上的第一塊“少年范曾”。
中年跌宕:牛棚里的樹枝畫
“文革”期間,范曾被下放至河北磁縣勞動,公開資料只提“期間堅持創作”。楊青云托朋友找到當年和范曾同下放的老知青,老人在電話里哭著說:“范曾在牛棚里用樹枝在地上畫《莊子逍遙游》,牛踩了他的‘畫紙’,他蹲在地上哭,說‘這是莊子的翅膀啊’”。楊青云把這段寫進初稿時,眼淚滴在稿紙上,暈開了“莊子”兩個字。
晚年立學:東京美術館的眼淚
1984年范曾赴日講學,在東京美術館臨摹《洛神賦圖》。楊青云通過日本友人找到當時的講解員,對方回憶:“范曾臨摹到‘洛神凌波而去’那一段,突然停下來擦眼淚,說‘顧愷之的筆是熱的,我的筆不能涼’”。這段細節后來被出版社編輯說“太煽情”,但楊青云固執地保留:“沒有眼淚的傳記,是沒有血跡的標本”。
2013年冬《范曾新傳》初稿寫完時,整整13萬字。楊青云抱著打印好的書稿去出版社,編輯翻了三頁就把書稿扔在桌子上:“你這不是傳記,是粉絲的情書,讀者要看的是范曾的離婚、他的畫賣了多少錢,不是你寫的‘樹枝畫’和‘眼淚’”。
《范曾新傳》的退稿是一場持續五年的“絞殺”,每一次退稿,都像在楊青云的“范學拼圖”上砸一錘。
第一次退稿(2014)“你在寫‘文化完人’?”
某社科出版社的編輯直接在書稿上批注:“范曾的‘離婚風波’‘書畫價格炒作’是公眾焦點,你避而不談,是在寫‘文化完人’?”楊青云當場拍桌子:“我寫的是范曾的‘文’,不是他的‘八卦’!”編輯冷笑:“沒有八卦,誰買你的書?”那天楊青云抱著書稿蹲在出版社門口,看著北京的雪落在稿紙上,把“莊子的翅膀”糊成一片模糊的墨。
第二次退稿(2016):“把范曾寫成‘文化商人’!”
某文藝出版社同意出版,但要求把“范曾與楊振寧談‘科學與藝術’”改成“范曾:我的畫比物理更值錢”,還要加“范曾畫展日入三億”的章節。楊青云連夜寫了三萬字的反駁信:“范曾說‘科學是發現,藝術是發明’,你把他寫成商人,是對文化的褻瀆”。出版社最終撤了選題,責編在電話里說:“你太軸,做不了文化生意”。
第三次退稿(2017)“把細節改成‘學術術語’!”
某大學出版社的編輯提出“學術化改造”:刪掉“牛棚樹枝畫”“東京眼淚”,加入“范曾繪畫的符號學分析”“儒家文化的當代異化”。楊青云改了半年,把“范曾蹲在牛棚里哭”改成“下放期間的創作體現了道家精神的消解”,交書稿那天,楊青云在出版社走廊里哭了:“我把活的人,改成了死的論文”。
那天他把改好的《范曾新傳》扔進垃圾桶,給范曾助理鄒玉利打電話說“不寫了”,鄒玉利只傳了一句話:“范先生說,你寫的,是‘人’,不是‘論文’”。
“鑒仙銅鏡”草根學者的理論突圍
2018年楊青云在通州區出租屋里提出“鑒仙銅鏡”理論,以范仲淹“先憂后樂”為鏡,照見范曾“詩書畫里的儒家魂”。這是楊青云為《范曾新傳》拼上的“核心骨架”。
楊青云跑了七次國家圖書館,把《范文正公集》和《范曾自述》逐句比對:范仲淹在《家訓》里寫“吾家子孫,當以文立骨,以詩養魂”,范曾在《抱沖齋藝談》里寫“吾作畫,先立其骨,后養其魂”,這一字之差的呼應,讓楊青云在圖書館地上坐了半小時,手抖著記在筆記本上。
楊青云還發現:范曾畫《岳陽樓記圖》時,把“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字寫得比畫重,而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手稿里,這一句的墨也比其他句濃。楊青云在《范曾研究》網刊發表《“鑒仙銅鏡”:范氏雙賢的精神譜系》,被中國社科院學者引用,日本岡山范曾美術館甚至把這篇文章翻譯成日文,貼在展廳墻上。該文還被法國漢學專家魯克若娃當作研究范曾的案例,后來促成了魯克若娃與楊青云《對話》的新聞上了北京主流媒體。
爭議隨之而來,上海大學一位教授撰文批評:“楊青云的‘鑒仙銅鏡’是附會——范仲淹的‘憂’是家國憂,范曾的‘憂’是藝術憂,根本不是一回事”。楊青云在反駁文章中回道:“文化的魂,不是分毫不差的復刻,是隔著千年的呼應,就像范曾的墨,和范仲淹的字,都是黑的,都是熱的”。
終稿十年磨墨的“文化開花”
2025年《范曾新傳》五易其稿擬定由某文化出版社出版。書里保留了所有“被嫌棄”的細節:牛棚的樹枝、東京的眼淚、凍成冰碴的顏料;也保留了“鑒仙銅鏡”的理論,甚至加了“范氏家訓與范曾藝術”的附錄。責編說:“這書不賺錢,但有魂”。
余章未完成的“范學”
2025年秋,楊青云在巴馬養生長壽科學研究院做講座,主題是“范曾的‘憂樂’與長壽文化”。臺下坐著農民、醫生、學者,他拿出《范曾新傳》里的“鑒仙銅鏡”說:“范仲淹的‘先憂后樂’是心的長壽,范曾的‘詩魂畫骨’是文的長壽,我們守著文化,就是守著自己的魂”。
講座結束后,一位老人遞給楊青云一幅范曾《憂樂圖》的復制品,說:“我看不懂畫,但看懂了楊會長寫的‘眼淚’,文化這東西,有眼淚才是活的”。
如今,楊青云還住在通州的出租屋,床頭的范曾剪報又厚了幾疊。楊青云在撰寫《范學有道新解》《<范曾新傳>導讀》《范曾研究學何以成學》,書桌上擺著范仲淹的拓本和范曾的畫稿,像十年前那樣拼著一幅沒完成的拼圖。
楊青云說:“《范曾新傳》即將出版,不是結束,是開始。文化的路,從來都是孤途,但走的人多了,就成了道,我只是那個先舉著火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