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安仁，知者利仁——里仁篇第二章
4.2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2?！?/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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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
①處約：自處于貧約之中。約，貧約，貧困。處樂：自處于安樂之中。
②安仁：安處于仁道。利仁：有利于仁道。
【新譯】
孔子說：“不仁德的人，既不能長久處于貧困之中，也不能長久處于安樂之中。仁者安處于仁道，智者有利于仁道?！?/p>
【新識】
本章從反面論仁。實亦可曰：“唯仁者可以久處約，可以長處樂。”仁者何以能久處窮困貧約之中呢？蓋仁者謀道不謀食，故能“貧而樂”，如顏回簞食瓢飲，不改其樂；夫子飯蔬飲水，曲肱而枕，樂在其中，皆其顯例。仁者既能以貧為樂，則自然能安時處順，無往不樂。故孔子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泵献右舱f：“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宋人林逋《省心錄》說：“知足者，貧賤亦樂；不知足者，富貴亦憂?！痹鴩诠I順境之時，依舊戒慎恐懼，曾函訓其二子云：“凡人多望子孫為大官，余不愿（爾等）為大官，但愿為讀書明理之君子。勤儉自持，習勞習苦，可以處樂，可以處約，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習氣，飲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風，極儉也可，略豐也可，太豐則吾不敢也?！痹恼芰⒌隆⒘⒐Α⒘⒀浴叭恍唷保速囉写艘环N克己自勵之精神。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又是仁智之辨。錢穆釋云：“安仁者，此心自安于仁，如腰之忘帶，足之忘履，自然安適也。利仁者，心知仁之為利，思欲有之?！保ā墩撜Z新解》）《禮記·曾子立事》：“仁者樂道，智者利道。”又《中庸》：“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边@里的安而行之、利而行之、勉強而行之，正是仁者、智者、勇者的三種境界。
【今按】
仁者止于至善，故能安仁；智者擇仁而處，故能利仁。《荀子·子道篇》載：
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對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愛己?！弊釉唬骸翱芍^士矣?！弊迂暼?，子曰：“賜！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貢對曰：“知者知人，仁者愛人?！弊釉唬骸翱芍^士君子矣。”顏淵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顏淵對曰：“知者自知，仁者自愛。”子曰：“可謂明君子矣?！?/p>
此真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三弟子之不同回答，正可見出從“為人之學”到“為己之學”的三重境界。讀者于此處，當深思而細察之。
【編者按】
夫仁為心樞，境由心造。約樂皆外鑠之形，安利乃內修之驗。前章夫子揭“里仁”之旨，本章遂明“處仁”之機。言約樂之不可久居，實因不仁者失其本心；論安仁與利仁之異，蓋見圣賢境界有淺深。仁者如根植厚土，風雨不搖；智者若舟循明炬，禮導而行。仁非外鑠，實為心性之固有，人生可久可大之道，盡系于此。
一曰約樂試金石。貧賤困約，富貴逸樂，皆人生常態。不仁者久約則濫，長樂則淫，蓋中心無主，隨波逐流；仁者則窮達一如，憂樂不侵，譬如松柏凌霜，匪移其性。約非僅貧賤，亦指約束身心；樂非獨富貴，亦涵性情之怡。
二曰安仁即天道。安仁者，渾然與仁同體，如目視耳聽，自然安適。顏淵簞瓢陋巷而不改其樂，孔子飯疏飲水而樂在其中，如魚游水而忘水，鳶飛空而忘空，是為"生知安行"之化境。仁心如桃杏之核，為其生生之本。
三曰利仁為人道。知者見仁德之可久可大，故擇善固執，利而后行。雖未臻化境，然能克己復禮，猶勝不仁之蕩佚。此《中庸》“利而行之”者，亦成德之階梯。
四曰仁智有次第。安仁者率性而誠，利仁者擇善而明。安仁者根扎巖隙而自茂，利仁者識得沃土而勤植，皆非隨風倒伏之蓬草。安仁則一，利仁則二，學者當由智入仁，自勉而安，終至物我兩忘。
溯諸史乘，仁者之安，見諸文王囚而演《周易》，蘇武牧而持漢節；知者之利，顯于管仲順勢匡合，諸葛亮澹泊明志。然不仁者如夏桀商紂，久樂亡國；李斯趙高，久約變節——足證夫子之言如明鏡懸天，照見千古興衰之律。
觀今之世，處物欲橫流之世，或困于房貸職競之“約”，或溺于聲色貨利之“樂”，往往心為形役，惶惶難安。今之網貸透支，豈非“久約必濫”之現世注腳？嗟乎！若不能反求仁心，則縱有廣廈千間，終似無家可歸。若不能養仁心為根基，則貧賤則怨艾，富貴則驕奢，焉得久處？
總而論之，仁者安仁，乃道德之圓滿；知者利仁，為理性之通達。二者雖分高下，皆為成德之途。學者當從此處著緊用力，使仁心常在，則約樂皆成煉性之爐，日常盡是修行道場。
詩云：
約樂浮沉試仁魂，
安仁利智兩道存。
靈根自植春風里，
不逐滄溟萬里塵。
（張艷森）
作者簡介
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復旦大學文學博士，現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詩學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詩學研究集刊《原詩》主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嘉賓。兼任中國教育發展戰略學會傳統文化教育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貴陽孔學堂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世說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陶淵明學會理事、上海寫作學會副會長。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與哲學、先秦諸子經典、儒學與古典詩學、筆記小說等。近年來致力于傳統文化經典的現代闡釋與傳播。已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驚艷臺灣》《世說學引論》《世說新語新評》《魏晉風流》《論語新識》《世說新語研究史論》《世說新語資料匯編》《四書通講》《世說新語通識》《大儒兵法》《詩意回響》等近三十種。20作品榮獲全國優秀古籍圖書獎、華東地區優秀古籍圖書獎一等獎、儒家網十大好書獎、第六屆伯鴻書香獎·閱讀推廣獎等多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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