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可斯須去仁——里仁篇第四章
4.5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①。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②。君子去仁，惡乎成名③？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④，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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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注】
①所欲：所想要的。不處：不安處。
②所惡（wù）：所厭惡的。不去：不必擺脫。前面的“得之”應作“去之”。王充《論衡·問孔》：“當言去，不當言得。得者，施于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p>
③去仁：離開仁德。去，離開。惡（wū）乎成名：惡，怎么。成名，成就君子之名。
④無終食之間違仁：終食之間，一頓飯的工夫。違仁，同“去仁”。
⑤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造次，急遽倉促。顛沛，困頓流離。于是，在此；即在仁德之中。言君子遭變故時，亦能將身心安頓于仁德之中。
【新譯】
孔子說：“富與貴，是每個人都向往的，但如不能用合乎道義的方法獲得富貴，君子就不會接受它；貧與賤，是每個人都厭惡的，但如不能用合乎道義的方法擺脫貧賤，君子就不會擺脫它。君子離開了仁道，怎么成就其君子的美名呢？君子哪怕在吃一頓飯的工夫都不會背離仁德，倉促匆忙之間也一定在仁德中，顛沛流離之際也一定在仁德中?！?/p>
【新識】
本章承上章，談仁德斯須不可去身，富貴貧賤、造次顛沛亦必不違仁德?？鬃又畬W，最重人道，對人之所欲所惡（即上兩章所言好惡)，均保持基本尊重及認同，但強調所欲所惡之取去，皆須合乎道義。換言之，孔子發言遣論，能兼顧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此其最可貴處。如“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或“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便是一事實判斷；而“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或“不去也”，便是一價值判斷。事實判斷必須服從于價值判斷，方能做君子。此亦是另一層面的“義利之辨”。
孔子又說：“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薄案欢汕笠?，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笨鬃铀谜邽楹?？不過“道義”二字。故南宋張拭《孟子講義·序》云：“學者潛心孔孟，必得其門而入，愚以為莫先于義利之辨?！敝祆渲缕鋷熇疃睍舱f：“義利之說，乃儒者第一義。”
【今按】
不處也，不去也，皆以仁者能“樂道”；不去仁，不違仁，皆以君子能“安仁”。
【編者按】
承前章“志仁無惡”之奧義，本章將浩浩仁體，化作涓涓日用。天命流行處，正是功夫綿密時。
欲富貴而惡貧賤，此人性之常情。然情雖無咎，道有權衡；欲之所向，必待道節。不廢其情也，而辨其道也。富貴貧賤，境也；造次顛沛，時也。境有順逆而仁無去來，此之謂“處?！保粫r有常變而道無加損，此之謂“應變”。常者，守其位而不遷；變者，處其難而不易。取舍分明，便是“入道”第一關破題，進而清源正流。
觀今之世，人皆欲富貴而惡貧賤，然多不由其道。于是笑貧不笑娼，慕權不慕德；見利則趨之若鶩，遇難則散如飄萍。更有以“成功學”為宗師，以“厚黑術”為秘本，去仁違義，而不自知。富而不仁，貴而不義，貧則濫，賤則移。《養一齋札記》曰：“富貴貧賤乃入道之第一關，此關不通，于道永無望矣”。不審富貴、安貧賤以清其源，而能正其流者，未之有也。
君子之學，反求諸己，內重外輕，德本財末，守死善道。歷境練心，借事煉性，使此心常惺惺，此理常炳炳，則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
詩云：
欲惡由來屬人情，道義須為立世旌。
造次顛沛無違處，終食之間見本明。
（張艷森）
作者簡介
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復旦大學文學博士，現為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詩學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詩學研究集刊《原詩》主編。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嘉賓。兼任中國教育發展戰略學會傳統文化教育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貴陽孔學堂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世說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陶淵明學會理事、上海寫作學會副會長。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與哲學、先秦諸子經典、儒學與古典詩學、筆記小說等。近年來致力于傳統文化經典的現代闡釋與傳播。已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驚艷臺灣》《世說學引論》《世說新語新評》《魏晉風流》《論語新識》《世說新語研究史論》《世說新語資料匯編》《四書通講》《世說新語通識》《大儒兵法》《詩意回響》等近三十種。20作品榮獲全國優秀古籍圖書獎、華東地區優秀古籍圖書獎一等獎、儒家網十大好書獎、第六屆伯鴻書香獎·閱讀推廣獎等多個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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