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文喜
一、從“技術中性”到“貨幣主權”：一句話殺死所有灰色空間
11 月 28 日，央行金融穩定局一句“穩定幣本質上是虛擬貨幣”，等于把過去三年所有“USDT 只是數字美元、不算幣”的合規幻想一鍵清零。
這不是監管顆粒度的微調，而是一次“定性”——把對象直接劃入敵對陣營。
在監管語法里，“定性”高于“立法”，立法尚可爭論，定性無可申訴。
至此，穩定幣在中國語境下不再具備“技術中性”的緩沖帶，也不再享有“金融創新”的護身符，它與比特幣、以太坊一樣，被歸入可能動搖國家貨幣主權的“外敵”。
一句話，殺死所有灰色空間。
二、“全球都在擁抱”是事實，卻也是陷阱
2024 年下半年，世界確實出現“穩定幣牌照潮”：
? 美國《GENIUS 法案》把 USDC、USDT 正式納入“數字美元”體系；
? 歐盟給 Circle 頒發第一張 MiCA 牌照；
? 香港 8 月啟動“穩定幣發行人”咨詢，預計 2026 年發牌；
? 日本三菱日聯、新加坡星展輪番測試日圓、新幣穩定幣。
表面看，中國成了“逆行者”。但“全球共識”四個字，歷來是貨幣霸權最順手的輿論武器——1944 年布雷頓森林體系說“全球共識”是美元與黃金掛鉤；1971 年尼克松宣布關門后，“全球共識”又變成了美元與石油掛鉤；今天，穩定幣 3000 億美元市值里 85% 直接或間接錨定美債，所謂“全球共識”不過是美元霸權在鏈上的二次封裝。
若把貨幣主權讓渡給“全球共識”，就等于把匯率閥門交給華盛頓和華爾街。對中國這樣超大型經濟體而言，接受這一共識并非“擁抱未來”，而是“自廢武功”。
三、美元穩定幣的“三重套利”：中國為什么輸不起?
1. 利率套利——USDT 平均 30% 儲備投在 3 個月期美債，無風險收益 5% 以上，等于向中國用戶收取“數字美元鑄幣稅”；?
2. 數據套利——鏈上地址即金融畫像，用戶越多，美國監管掌握的非美居民資金流動數據越完整；?
3. 政策套利——一旦美元進入升值周期，穩定幣可隨時成為“數字抽水機”，繞過中國外匯管制，形成 2015 年外儲流失的“鏈上加強版”。
三重套利疊加，中國若放行，就等于在自家金融防火墻底下開了一條 24 小時不打烊的“數字地道”。
當年外儲一年蒸發 1 萬億美元的場景，仍掛在決策層記憶深處——如果那次用的是 USDT，成本趨近于零，速度指數級放大，結局只能是“危機的平方”。
貨幣主權的核心是“定價權＋閘門權”，失去任何一環，14 億人共擔的匯率風險就會被外部貨幣基地一鍵外包。
四、數字人民幣不是“Plan B”，而是“正面戰場”
很多人把數字人民幣當成“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這是誤讀。
在決策層的棋盤里，數字人民幣與穩定幣不是“左右車道”，而是“敵我陣地”。
? 前者是“賬戶松耦合＋央行直達”的代幣化央行負債，每一分都可追溯、可凍結、可計息；
? 后者是“商業銀行負債＋離岸托管”的美元代幣，每一分都在為美債利率背書。
前者讓貨幣政策穿透到個人錢包，后者讓美元政策穿透到中國居民。
因此，中國對穩定幣“一刀切”的同時，對數字人民幣“開足馬力”：2024 年 10 月，數字人民幣 App 首次上線“跨境直付”功能，香港居民可用手機號直接兌換 200 萬數字人民幣錢包；同月，蘇州自貿片區試點“數字人民幣＋多邊央行橋”，完成 1.2 億元跨境鐵礦石結算，成本下降 40%，秒級到賬。
這不是“備胎轉正”，而是把未來跨境支付的主權通道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用一句話總結：寧要可控的 1 萬億數字人民幣，不要不可控的 3 千億美元穩定幣。
五、香港“離岸”牌照：給銀行做的，不是給創業者鉆的
不少創業者把香港當作“合規套利”的跳板，邏輯是：注冊香港公司→申請牌照→技術外包給內地團隊→用戶用人民幣 OTC 買 USDT→鏈上出境。
11 月 28 日的定性之后，這條路徑被正式判了死刑。
香港金管局在咨詢總結里暗藏“三不”原則：?
1. 不得向內地居民提供零售服務；?
2. 不得展示人民幣計價交易對；?
3. 不得與內地支付機構、銀行、電商平臺發生資金通道。
換句話說，香港的穩定幣牌照是“離岸美元批發市場”，服務對象是跨國企業、商業銀行、托管基金，不是內地散戶。
80 家申請者里，金管局明確“首批不會超過 5 家”，且必須“在香港有實體數據中心、本地 CEO、本地審計師”。
對于習慣“輕資產、云辦公”的內地創業團隊，這等于把門檻抬到天花板。
所以，香港故事不是“合規窗口”，而是“離岸禁臠”——看熱鬧可以，上桌沒門。
六、創業者的兩條路：要么出海，要么“上鏈”人民幣?
1. 徹底出海：
? 用戶、資金、團隊、數據“四離岸”；
? 不再向境內提供任何 App 下載、客服、結算、營銷；
? 接受美國長臂管轄與 FATF 規則，備好 100% 準備金與每日審計。
一句話，把自己變成“美元數字銀行”，而不是“中國創業團隊”。?
2. 擁抱數字人民幣：
? 做錢包基建：硬錢包、軟錢包、芯片、可穿戴；
? 做場景方案：校園、公交、冬奧、跨境游學、B2B 貿易；
? 做合規科技：KYC、風控、隱私計算、分布式身份。
官方文件里，這些賽道被統稱為“數字人民幣生態合作伙伴”，擁有央行專項補貼、銀行聯合運營、地方政府場景采購三重紅利。
兩條路都艱難，但邊界清晰：再想“境內技術＋境外用戶”兩頭吃，只會被定性為“非法金融技術服務”，面臨行政、刑事雙重風險。
灰色地帶已死，黑白棋盤分明。
七、貨幣主權的“寧缺毋濫”：一場持久戰
穩定幣之爭，本質是“代幣化美元”與“代幣人民幣”的陣地戰。美國用 3000 億美元市值的先發優勢，試圖把全球貿易、儲蓄、支付再次美元化；中國用 1.8 萬億人民幣 M0 規模，反向輸出“央行直兌”的數字法幣。前者是市場驅動、離岸發行、利率反哺美債；后者是政策驅動、境內可控、數據反哺央行。
兩條路線，各說各話，卻都指向同一件事：下一代記賬單位到底由誰派發？在這個層面上，中國的“逆行”不是保守，而是“寧缺毋濫”——寧可錯過 3000 億美元市值的“洋狂歡”，也要守住 3 萬億美元外儲的“安全墊”。
歷史不會在今天裁判對錯，但會在明天揭曉：誰能把代幣化的主權貨幣做成全球大宗商品的定價錨，誰就能在 21 世紀下半場繼續寫規則。在此之前，中國選擇先把自己能控的棋下完，再去看別人的牌。這與其說是一次“倒車”，不如說是一次“搶位”——搶在美元把全世界鏈上化之前，把人民幣先鏈上化。
穩定幣的“中國禁區”，表面是監管紅線，深層是貨幣主權的“寧缺毋濫”。至于創業者，記住一句話：別再問“為什么國內不開門”，而要問“開門之前，我到底是哪國貨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