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當初的自己: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劉過漂泊江南時,見桂香滿枝憶起舊游,寫下這紙物是人非的悵惘。當我讀到這句詞,眼前便飄起花雨,花的香踩著時令的韻腳而來,從枝枝葉葉間沉沉墜下,混著陳年的風,拂過歲月的鬢角。
桂花年年如此,不用誰來喚醒。秋風一起,滿城便浸在這清冽又纏綿的香氣里。樹下總有人駐足看花,也有人采些花朵晾干收罐,或隨手丟進酒壺,這也算是平凡日子里,一點自得其樂的風雅。可我喝過的桂花酒寥寥,記憶里最烈的滋味,從不是江南的甜,而是塞外寒夜里,與戰友共飲的那碗烈酒。
年輕時在塞外戍邊,天寒地凍的夜里,白毛風像淬了冰的刀子,嘶嘶拉啦地往人骨頭縫里鉆。我們圍在鐵皮爐旁,通紅的火光舔著爐壁,搪瓷缸子碰得叮當響,烈酒一口悶下,那叫一個痛快。那時的“載酒”,載的哪是酒呢?是巡邊時凍得發僵,卻仍能把鋼槍握得紋絲不動的力氣;是書信里只寫“一切安好”,轉身就把對家人的思念咽進肚里的倔強;是胸膛里那顆跳得不管不顧的、滾燙到能焐化冰雪的心。
少年人的憂愁自然也有。是風雪里迷路時辨不清方向的焦灼,是家書遲來半個月的牽腸掛肚,是高強度訓練后磨破掌心的鉆心疼。可那點憂愁在戍邊人身上算什么呢?拍一拍塵土就能抖落,灌一口烈酒就能沖淡。與劉過詞里扁舟載酒的江南風致相比,我們只缺了那一葉輕舟,卻多了一整片呼嘯的曠野,和戰友們能把后背相托的血濃于水的情誼。
后來戰友重逢,我們拍著彼此發福的肩膀,笑聲依舊震天響。有人特意尋來市面上最好的窖藏佳釀,水晶杯盞剔透,酒液醇厚綿長。可當酒液滑過喉嚨,只剩一股溫吞的暖意,再點不起當年那碗烈酒引燃的、能燒透寒夜的火。
“終不似”,這三個字嚼在齒間,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它承認往昔的美好,更承認這美好的不可復返。我們懷念的哪里是一碗酒、一段戍邊歲月?是那個能被烈酒輕易點燃的自己,是那個相信一腔熱血就能焐熱整片荒原的自己,是那個把“守護”二字刻進骨子里、眼里有光的少年。
那時的“少年”,是一種生命狀態:純真、仁愛、向往、奮斗。而“游”,便是那種狀態下,生命最自然、最舒張的呼吸——是曠野上迎著風的奔跑,是風雪中巋然的佇立,是與世界硬碰硬的坦蕩,是認定了方向就絕不回頭的純粹。
再后來,出游時要提前規劃路線、反復計算成本、處處規避風險。酒也成了應酬的媒介,杯盞相碰的聲響里,藏的是利益的權衡,是人情的周旋,碰杯的意義早已遠大于酒的滋味。我們似乎擁有了更多——精致的杯具、名貴的佳釀、安穩的生活,可那只磕碰出聲響的搪瓷缸,連同那顆敢闖敢拼的少年心,一起鎖進了記憶的匣子。
是啊,正如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營盤或許依舊,軍旗或許仍在風中獵獵作響,可戍守過的,早已不是當年的我們。再品手中的杯盞,酒,還是當年的味道嗎?怕不是酒變了,是喝酒的人,心里的火熄了。
桂花年復一年地開,月宮中的吳剛也依舊執著地砍著桂樹、釀著他的酒。那香氣霸道如昨,漫過街道,漫過歲月的褶皺,漫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記憶,卻再也漫不進那顆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心。可那艘載滿星河與誓言的舊船,終究在時光的河心沉沒了,連帶著船上的少年、篝火、搪瓷缸,都成了一張登不了船的舊船票。
回來吧,少年!哪怕只是在夢里,再碰一次搪瓷缸,再喝一碗烈燒酒,再站一回塞外的崗,再把那顆滾燙的心,重新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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