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亭的柳色,染綠了秦末的風煙。在那段豪杰并起、群雄逐鹿的歲月里,有一個身影,沒有披堅執(zhí)銳的鋒芒,沒有叱咤風云的霸氣,卻以一身儒雅,滿腹韜略,撐起了大漢王朝的半壁江山。他,就是蕭何。
彼時的蕭何,還是沛縣縣衙里一個小小的主吏掾。他溫文爾雅,處事干練,在沛縣的官吏百姓中,有著極好的口碑。他不像劉邦那般豁達不羈,終日流連于酒肆茶樓;也不像樊噲那般勇猛豪爽,提著屠刀便能快意恩仇。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守著自己的差事,將沛縣的大小事務(wù)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蕭何的心里,藏著一雙識人的慧眼。他早就看出,泗水亭長劉邦,雖然看似游手好閑,身上卻有著一種天生的領(lǐng)袖氣質(zhì)——那份不拘小節(jié)的豪爽,那份體恤百姓的仁心,那份臨危不亂的鎮(zhèn)定,絕非池中之物。于是,他常常暗中接濟劉邦,為他排憂解難,在劉邦觸犯秦律時,悄悄為他周旋。那時的他們,還只是沛縣街巷里的尋常知己,誰也未曾料到,日后會一同掀起改寫歷史的風云。
秦二世的暴政,點燃了天下反秦的烽火。陳勝吳廣在大澤鄉(xiāng)揭竿而起,各地豪杰紛紛響應(yīng)。沛縣縣令惶恐不安,想要起兵反秦,卻又猶豫不決。蕭何與曹參趁機進言,勸縣令召回流亡在外的劉邦,借助他的力量穩(wěn)定民心。可當劉邦帶著數(shù)百名追隨者回到沛縣時,縣令卻反悔了,緊閉城門,想要誅殺蕭何與曹參。
危急關(guān)頭,蕭何連夜縋城而出,投奔劉邦。他與劉邦里應(yīng)外合,鼓動城中百姓,斬殺縣令,打開城門。沛縣百姓推舉劉邦為沛公,正式舉起反秦的大旗。那一刻,蕭何站在劉邦的身邊,目光堅定。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注定要與這個男人,同進退,共榮辱。
此后的歲月里,蕭何始終堅守在劉邦的后方。當劉邦率領(lǐng)大軍,西進咸陽,與項羽逐鹿中原時,蕭何則坐鎮(zhèn)關(guān)中,安撫百姓,恢復(fù)生產(chǎn),為前線源源不斷地輸送糧草與兵源。
劉邦攻入咸陽時,眾將都爭先恐后地奔向秦宮的府庫,搶奪金銀財寶,唯有蕭何,第一時間趕往丞相府與御史府,將秦朝的戶籍、地圖、律令等文書檔案悉數(shù)收藏。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竹簡,日后成為了劉邦治理天下的重要依據(jù)。項羽一把大火燒毀咸陽宮時,蕭何珍藏的這些文書,成了亂世這些文書,成了亂世之中,最珍貴的國之重器。
楚漢相爭的四年,是蕭何一生最艱難的時光。他坐鎮(zhèn)的關(guān)中,是劉邦的后方基地,也是項羽虎視眈眈的目標。他一邊要抵御敵軍的侵襲,一邊要安撫民心,發(fā)展生產(chǎn)。他廢除秦朝的苛政,推行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讓流離失所的百姓重新回到土地上,讓荒蕪的田野重新長出莊稼。他征集糧草,招募兵丁,一車車糧食,一批批壯丁,源源不斷地送往前線,支撐著劉邦一次次從失敗中站起來,最終在垓下之戰(zhàn)中,擊敗項羽,一統(tǒng)天下。
劉邦登基稱帝后,論功行賞,將蕭何列為功臣之首,封他為酂侯,賜食邑八千戶。眾將不服,紛紛爭辯:“我們身披鎧甲,手執(zhí)兵刃,出生入死,攻城略地,多者百余戰(zhàn),少者數(shù)十合。蕭何未曾上過戰(zhàn)場,只是舞文弄墨,安坐朝堂,為何反而位居我們之上?”
劉邦微微一笑,問眾將:“諸位可知打獵之事?”眾人答曰知曉。劉邦又問:“打獵時,追殺野獸兔子的,是獵狗;而發(fā)現(xiàn)野獸蹤跡,指出野獸所在的,是獵人。諸君不過是能擒獲獵物的獵狗,而蕭何,卻是那發(fā)號施令的獵人。”
一席話,說得眾將啞口無言。他們這才明白,蕭何的功績,不在于沙場廝殺,而在于安邦定國。若無蕭何鎮(zhèn)守后方,他們縱有萬夫不當之勇,也不過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可帝王之心,終究是難以揣測的。天下平定之后,劉邦開始忌憚那些手握重兵的功臣。韓信被貶為淮陰侯,英布、彭越相繼被誅。蕭何看在眼里,憂在心頭。他深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于是他主動自污名節(jié),強占百姓的土地,收斂錢財,讓劉邦以為他胸無大志,只求富貴。
即便如此,蕭何還是曾被劉邦打入大牢。獄中冰冷的墻壁,刺骨的寒氣,讓這位年過花甲的丞相,第一次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寒意。幸得有人進言,劉邦才念及舊情,將他釋放。
出獄后的蕭何,須發(fā)皆白,步履蹣跚。他依舊盡心盡力地輔佐劉邦,輔佐漢惠帝,制定律法,完善制度,為大漢王朝的長治久安,耗盡了畢生的心血。
漢惠帝二年,蕭何病逝。他臨終前,向漢惠帝舉薦曹參為相。曹參繼任后,一切遵循蕭何制定的法度,不改一字,留下了“蕭規(guī)曹隨”的千古佳話。
蕭何的一生,沒有驚天動地的戰(zhàn)功,沒有氣吞山河的壯舉,卻以一顆赤誠之心,輔佐兩代君王,開創(chuàng)了大漢盛世。他就像一縷清風,溫潤而堅定,吹過秦漢之交的烽火,吹過未央宮的殿宇,吹過兩千多年的歲月長河。
千年之后,當我們站在歷史的渡口回望,依舊能看見那個身著儒衫的身影,站在沛縣的柳蔭下,站在關(guān)中的麥田里,站在未央宮的朝堂上,目光如炬,丹心似火。他的故事,沒有金戈鐵馬的傳奇,卻有著安邦定國的智慧;沒有蕩氣回腸的愛情,卻有著君臣相知的默契。
他是大漢的第一任丞相,是劉邦的左膀右臂,是那個在風云變幻的亂世里,以文弱之軀,扛起家國重任的千古賢相。
泗水亭的柳,依舊年年吐綠。那縷清風,也依舊在歷史的書頁間,緩緩流淌,從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