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香里的坤哥
林坤源
茂名的仲夏,荔香是浸透天地的。我駕著車穿行在根子鎮的鄉道上,窗外飄來的甜香混著車載音樂里的旋律,像極了坤哥家曬場里,陽光與荔枝果肉交融的醇厚味道,暖得人心里發酥。
認識坤哥是三年前,彼時我剛從廣州辭職回鄉,揣著一腔熱血想做茂名荔枝的電商推廣。第一次登門,他正蹲在貢園的百年荔樹下,給剛嫁接的荔苗纏裹保鮮膜。黝黑的臉龐淌著汗珠,指甲縫里嵌著洗不凈的紅泥,見我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嗓音帶著茂名白話的憨厚:"后生仔,想做荔枝生意?先嘗嘗我家的白糖罌,甜過初戀咯!"
竹籃里的荔枝紅得透亮,果皮上還掛著晨露。剝一顆塞進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間漫過舌尖,帶著陽光的暖意。坤哥摩挲著老荔枝樹粗糙的樹干,眼里滿是不舍:"這樹是我爺爺傳下來的,有百年歲數了。以前荔枝熟了,只能等小販上門收,價格被壓得低,好多果農都心灰意冷想砍樹。"他頓了頓,語氣堅定,"我偏不,茂名的荔枝這么好,是咱家鄉的寶貝,不該爛在山里。"
為了幫果農打開銷路,坤哥早年騎著摩托車跑遍了周邊省市,磨破了好幾雙鞋。后來電商興起,六十歲的他又跟著年輕人學做直播。戴著老花鏡研究手機支架,對著鏡子練話術,直播間里一口地道的茂名白話,反倒成了獨樹一幟的特色。"大家看,這白糖罌皮薄肉厚,核細得像指甲蓋,咬一口全是甜津津的汁水!"他拿起一顆荔枝對著鏡頭晃,身后是漫山遍野的荔林,風一吹,紅浪翻滾,荔香順著網線飄向遠方。
我跟著坤哥跑了半個月,才慢慢懂了他的"傻"。有果農不懂電商操作,他手把手教人家拍照片、填快遞單,連打包荔枝的技巧都傾囊相授;遇到家境困難、荔枝滯銷的果農,他自掏腰包收購,再以成本價賣給客戶,一分錢不賺;甚至有人惡意壓價,他寧愿自己吃虧,也不肯讓果農少賺一分。"都是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賺錢哪能忘了本?"他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茂名是好心之城,冼太夫人的好心精神,咱得一代一代傳下去。"
去年夏天,一場臺風突襲茂名。狂風暴雨過后,貢園里的老荔樹倒了好幾棵,成熟的荔枝落了一地,果農們看著斷枝殘葉,急得直掉眼淚。坤哥第一時間組織人清理果園,又連夜聯系農技專家指導災后重建。他自己的果園損失最重,卻先把買來的肥料、農藥分給其他果農。"我的樹老,抗造,你們的小樹得好好養,明年還指望它們結果呢!"他頂著烈日補種荔苗,皮膚曬得黝黑發亮,額頭上的汗珠砸在紅泥里,卻總笑著說:"沒事,荔枝樹生命力強,就像咱茂名人,經得起風吹雨打,明年照樣能結出甜荔枝。"
臺風過后,荔枝減產,市場價格一路上漲。有客戶勸坤哥趁機漲價,他卻堅決不肯:"不能趁火打劫,做人得講良心,做生意得守信譽。"直播間里,他如實告訴網友荔枝減產的情況,沒想到大家紛紛下單支持。"坤哥實在,買他的荔枝放心!""支持茂名果農,為好心精神點贊!"評論區里滿是溫暖的留言,訂單量反倒比往年還多。
如今,貢園里的新荔苗已抽出嫩綠的嫩芽,坤哥的直播間越來越火,越來越多的果農跟著他做起了電商,茂名荔枝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每當荔枝成熟的季節,漫山的荔香里,總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混著果農們的歡笑聲,在山谷間久久回蕩。我駕車穿梭在荔林之間,看著果農們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忽然明白,坤哥的愛,就像這漫山的荔香,不張揚,卻悄悄浸潤著每一個人的心田。
夕陽西下,車燈照亮了回家的路。熟悉的旋律伴著清甜的荔香飄向遠方,原來最動人的正能量,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壯舉,而是像坤哥這樣,扎根故土,用一顆善良的心溫暖身邊的人,用一份執著的愛守護著家鄉的美好。
茂名的荔香年年飄溢,坤哥的故事還在繼續。而這份藏在荔香里的愛,也像鑒江的流水,源遠流長,溫暖著每一個熱愛生活、心懷善意的人。
【作者簡介】
林坤源,廣東茂名人,熱愛本土文化與文學創作,作品聚焦粵西地域風情與人文溫度,文字兼具散文的抒情質感與小說的敘事張力,擅長以細膩筆觸勾勒故土人物與煙火日常,傳遞向上向善的生活力量。多篇作品見于地方報刊及新媒體平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