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百十個小女生打交道,天天目睹朋友間的小鬧劇:紅臉了,瞪眼了,嘟嘴了,一拍兩散了……我每天應接不暇地做著孩子們的解鈴人。
每次苦口婆心地勸解,勞心費神地為她們化解矛盾,看著她們破涕為笑,緊緊相擁的和解場面,我深感欣慰,但內心總有一絲隱隱的痛。
在我內心深處,有一個困了將近四十年的結。
娟子是我的鄰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年齡相仿,趣味相投,特別是娟子的性格溫柔,待人很親,我最喜歡和她在一起。每天除了晚上各回各家睡覺,其余時間我們都粘在一起。放學后寫作業不是我上她家就是她來我家,娟子的字特別漂亮但數學差,有時候虛榮心作怪,為了讓老師打個一百分,會讓娟子替我寫小字,我替她做算術,我們兩個心照不宣彼此保密。那時候每天能填飽肚子都難,小零食更是稀少,一根煮熟的小紅薯、一把炒豆……無論多么難得的食物我們都一分為二共享快樂。去田野里打豬草我們也是形影不離,回來時把兩人的籃子里的草勻一勻,誰也不多誰也不少。
娟子的媽媽笑著說:“住我家吧!做俺的妮兒——做娟子的妹妹吧。”我可想呢!我真希望和娟子是同一屋檐下的親姐妹,一刻也不分離。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因一點兒小事一拍兩散。
那是秋日的傍晚,天色昏黃,冷風嗖嗖地吹。娟子拉著她的近鄰——眼淚汪汪的云兒,去找艷艷講理,大概情況就是云兒和艷艷玩耍時,艷艷的長指甲劃到了云兒的手背,留下了血道子,她沒有道歉拔腿跑了。因為艷艷是我的近鄰,眼看弱小的艷艷受到了脅迫,仗義的我當仁不讓地擋在了她的前面。云兒和艷艷比我們小,平時我們就像大姐一樣“罩”著她們,此時,她們兩個之間的矛盾轉化成了我和娟子之間的矛盾,容不得多想,我們就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劍拔弩張。
娟子讓艷艷給云兒道歉,艷艷不肯,機智地躲在我的身后,我像雞媽媽一樣張開手臂,擋著不讓娟子抓到她,就這樣我們你推我擋拉扯了一陣子。一向好脾氣的娟子終于發怒了,沖我吼道:“你憑什么護著艷艷?”
我也沖她吼:“那你不也護著云兒嗎?”
“艷艷做得不對,她該向云兒道歉.”
“她們都是小妹妹,她們的事讓她們自己解決,你憑什么參與?你護我也護!”
娟子憤憤地說:“你不講理!”
我也不甘示弱回她:“請問你的理在哪兒?”
娟子說不過我,就說:“我白交了你這個朋友!”
我更是氣焰囂張地回敬:“你可不白交,你的小命還是我救的呢!你忘了是誰把你從糞池子里拉出來了?”
常言道: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娟子掉進糞池子這件糗事最怕我提起,我曾經對著臭水淋漓瑟瑟發抖的娟子保證,這事爛在我的肚子里,打死也不對外人講。現在為了刺激她,我竟然脫口而出,直接觸碰到了她的痛處,我的話像毒刺深深地刺在了她的心上。她不再掙著往前抓艷艷了,她后退了一步,臉色通紅,好像不認識我似的,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我好大一會兒,才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從此不再是朋友。”
說完,她拉著云兒扭頭就走。
我還在那里嬉皮笑臉,為自己用語言打敗她而自鳴得意呢,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友誼自此徹底決裂。
以后幾天,做了虧心事的我也不敢在她面前晃悠了,她也故意避開我,我們就這樣生分了,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有時,看到她孤獨的背影,我很想追上去給她道歉,請求她原諒,但一直沒有勇氣。其實她也一直對我敬而遠之,再沒有給我近前的機會,直到我們長大嫁人各奔東西。
一晃將近四十年了,去年冬天去花博園路過她們村子,同行的姐姐指著路邊一戶人家說:“這就是娟子家!”
當時娟子正在院子里喂雞,雖然時隔多年不見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素愛整潔的她頭發依然梳得溜光,只不過不再是兒時的小辮,而是在腦后挽起了發髻兒,兒時清秀的臉龐也布上了風霜痕跡,轉眼間我們彼此已是中年。
“你家的雞喂得好肥啊!”我有意大聲搭訕她。
娟子聞聲抬頭,望向和她嫁進同一個村子里的姐姐,并和她熱情地打招呼,從頭到尾都沒有注意姐姐身邊的我——她兒時曾經的好朋友,或許她沒有認出我來,她已經不認識我了。或許我這個朋友已被她淡忘了,這樣也好,但愿她能把我對她的傷害一并淡忘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