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秋萍書法的《書譜》與阮元書論實踐闡釋
楊青雲(《周公研究》總編輯)
胡秋萍作為當代書法界頗具影響力的女性書家,其書法創作兼涉帖學韻致與碑學筋骨,將孫過庭《書譜》的筆法奧義、阮元《南北書派論》《北碑南帖論》的碑帖分野與融合思想,化作筆下鮮活的藝術實踐。從其行書作品(錄自作詩詞)與大草作品(書古典詩文)中,可清晰窺見她對傳統書論的深度認知與創造性轉化,在3000年書法文脈的延續中,書寫出屬于當代的筆墨新聲。
孫過庭《書譜》是中國書法理論史上的經典著作,其對“筆法”“情性”“通變”的闡釋,構成了帖學體系的核心理論框架。胡秋萍的書法創作,恰是對《書譜》這些理論奧義的實踐回應。
《書譜》言“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精準揭示了楷書與草書的筆法本質,而這一理念在胡秋萍的作品中得到極致體現。其第一幅行書作品,以自作詩詞為內容,點畫的提按頓挫、使轉縈帶皆循《書譜》“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毫芒”的筆法要求。觀其筆下的橫畫,起筆藏露結合,中鋒行筆時鋒毫的提按起伏盡顯“力透紙背”的質感,收筆或頓筆回鋒,或輕挑出鋒,如“黃”“朝”等字的橫畫,于細微處見筆法的精妙;點畫的使轉則如“水”“孤”等字的連筆,圓轉處如篆籀之婉通,方折處如刀斬之剛勁,正是《書譜》“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的筆法境界。而其大草作品更是將《書譜》中草書的“使轉”精髓發揮到極致,字與字之間的牽絲映帶、氣脈連屬,如“飄風驟雨,驚蛇入草”,卻又無一筆失于輕滑,每一個使轉的節點皆有鋒毫的提按與頓挫,做到了《書譜》所言“草貴流而暢,章務簡而便”的同時,守住了“留不常遲,遣不恒疾”的筆法節度。
《書譜》強調“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將書法的抒情性與創作者的心境、情感相聯結,這也是胡秋萍書法的核心特質。其行書作品內容為自作詩詞,字里行間滿是個人情感的投射:“秋雨和心弦,絲不盡,聲聲處,流水無言誰作絮”的婉約情致,化作筆下柔婉的線條與疏密相間的布局,字形的大小、墨色的濃淡隨詩意的起伏而變化,如“孤月”“歸鴻”等字的疏朗,“三千”“一夜”等字的緊湊,正是《書譜》“達其性情,形其哀樂”的書法抒情觀的實踐。而大草作品中,線條的奔放、墨色的燥潤對比、布局的大開大合,彰顯出“放逸生奇”的情感張力,卻又不逾法度,契合《書譜》“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的中和之美。胡秋萍曾言“書法是心性的外化”,這與《書譜》“心手雙暢”的理念一脈相承,她以筆為媒介,將內心的情感與思想,通過《書譜》所論的筆法規則,轉化為可視的筆墨形態。
《書譜》還提出“通變”的重要性:“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即書法需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求變求新。胡秋萍的書法并非對古典帖學的簡單復刻,而是在深入研習二王、米芾、黃庭堅等帖學經典的基礎上,融入自身的審美追求。其行書作品中,可見米芾“刷字”的爽利,卻少了米芾的跳脫,多了一份女性書家的溫婉;有黃庭堅行書的舒展,卻縮其長槍大戟的鋒芒,化為內斂的韻致。這種“通變”正是對《書譜》“古不乖時,今不同弊”理念的踐行,在帖學的傳統框架中,注入了當代的審美意趣。
阮元書論的實踐認知與碑帖融合
阮元在《南北書派論》與《北碑南帖論》中,首次明確將書法分為南北兩派,提出“南派乃江左風流,疏放妍妙,長于啟牘;北派則中原古法,拘謹拙陋,長于碑榜”的觀點,厘清了碑帖的藝術特征與分野。而胡秋萍的書法創作,并未囿于阮元的碑帖分野,而是在認知其理論內核的基礎上,實現了碑帖的融合創新,展現出當代書家對傳統書論的超越性理解。
阮元認為北碑的核心特質是“古拙雄健,骨力洞達”,源于漢隸與魏碑的摩崖、碑刻,其線條多具金石氣,結構多呈雄強之勢;南帖則以二王為代表,“流美飄逸,氣韻生動”,源于簡牘、尺牘的書寫,線條多具書卷氣,結構多呈靈動之姿。胡秋萍的書法中,碑學的筋骨與帖學的韻致相互交融,成為其藝術風格的重要標識。在其行書作品中,字形的結構多取北碑的寬博開張,如“武”“山”等字,橫畫舒展,豎畫勁挺,結體呈外拓之勢,盡顯北碑的雄健;而線條的質感卻取南帖的溫潤圓融,中鋒行筆的細膩變化,使線條如“錐畫沙”“屋漏痕”,兼具碑的剛勁與帖的柔婉。這種結構與線條的結合,打破了阮元所論的碑帖分野,將北碑的“骨”與南帖的“肉”融為一體,做到了“骨豐肉潤,入妙通靈”。
其大草作品則進一步將碑學的筆法融入帖學的草法之中。阮元曾言北碑“筆法方嚴,筆力雄健”,胡秋萍將北碑的方筆筆法化入草書的使轉之中,如部分字的轉折處,并非一味圓轉,而是參以方折的頓挫,使線條在流暢的同時更具骨力,避免了草書易流于軟滑的弊病。同時,她又保留了南帖草書的氣脈連貫與韻致飄逸,墨色的燥潤變化、字形的欹正相生,皆循帖學草書的抒情特質。這種融合,并非簡單的“碑加帖”,而是在深入理解阮元碑帖理論的基礎上,對碑帖藝術語言的重新整合。胡秋萍曾在論書文中提及:“北碑的雄強讓書法有了筋骨,南帖的流美讓書法有了氣韻,二者不可偏廢。”這一認知,正是對阮元書論的實踐升華,阮元強調碑帖的分野是為了厘清書法的源流,而胡秋萍則在源流的梳理中,找到碑帖融合的路徑,讓書法既有北碑的“質”,又有南帖的“文”。此外,阮元的書論還強調書法的“地域文化”與“歷史傳承”,北碑源于中原的金石刻石,承載著北方的雄渾文化;南帖源于江南的尺牘書寫,浸潤著江南的婉約文化。胡秋萍生于河南,長于中原,又長期研習江南帖學經典,其書法中既有中原文化的雄健(北碑特質),又有江南文化的溫婉(南帖特質),這種地域文化的融合,也正是對阮元書論中“南北文化影響書法風貌”理念的生動詮釋。她將中原的金石氣與江南的書卷氣熔于一爐,使筆下的書法既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雄闊,又有“小橋流水人家”的婉約,成為當代碑帖融合的典型范例。
女性視角下的傳統書論實踐新境
胡秋萍作為女性書家,其對《書譜》與阮元書論的實踐,還帶有鮮明的女性視角,為傳統書論的當代實踐注入了新的內涵。《書譜》與阮元書論皆出自男性書家之手,其理論建構多基于男性的審美視角與創作實踐,而胡秋萍則以女性的細膩與敏感,重新詮釋這些理論。在筆法的運用上,她將《書譜》的精微筆法與女性的細膩感知相結合,其線條的提按頓挫更具柔婉的韻律,如行書作品中的撇捺筆畫,舒展卻不張揚,收放之間盡顯女性的溫婉;在碑帖融合的過程中,她弱化了北碑的雄強剛猛,強化了其古拙樸厚,同時放大了南帖的流美韻致,使碑帖融合的風格更具“剛柔并濟”的特質,如大草作品中的線條,剛勁處如鐵畫銀鉤,柔婉處如行云流水,恰是女性視角下對“陰陽相生”書法美學的獨特表達。
這種女性視角的實踐并非對傳統書論的背離,而是對其“中和之美”理念的深化。《書譜》追求“不激不厲”的中和,阮元的碑帖分野也暗含“陰陽互補”的思想,胡秋萍以女性的筆墨語言,將這種中和之美轉化為更具柔韻的藝術形態,讓傳統書論的理論奧義在當代女性的創作中,綻放出別樣的光彩。
胡秋萍的書法創作,是當代書家對傳統書論進行實踐轉化的典范。胡老師以《書譜》的筆法、情性、通變理論為根基,夯實帖學的筆墨功底;以阮元的碑帖分野理論為參照,拓展碑學的藝術視野,最終實現碑帖的融合創新。在書家的筆下,《書譜》的理論不再是抽象的文字,阮元的書論也不再是僵化的分野,而是化作鮮活的筆墨線條、靈動的結體布局、真摯的情感表達。從胡秋萍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傳統書論的當代生命力,也看到了書法藝術在繼承與創新中不斷發展的可能。而這種將理論與實踐深度結合的創作路徑,也為當代書法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啟示,唯有扎根傳統書論的沃土,方能開出屬于時代的藝術之花。


